出门去,那跑堂的两个,定定立在雪地里,一身都披了雪层,与那石碌碡也似,堆满笑容,叉着手问道:“客人明日上路,只怕差官为难,掌柜的支小人来问,何不早早备了干粮?”
赵楚笑道:“天晴,往大名府半日便到,何必如此?”
跑堂的赔着笑脸,掐了手指算道:“客人许是不知,当差的,莫不如狼似虎,只若到了大名府,一则换取官文,二则请些友朋盘剥,三则,却是要问客人,大名府上,也是个重地,便是那两个厮们敢,客人可能往集市里来?”
赵楚讶道:“你怎知这许多?”
跑堂的便笑:“不是小人们知晓,往日在大名府里,往来的配军见过许多,莫不如此!”
另一个也道:“既如此,客人必不能买了清水酒肉,那两个差拨,如狼似虎的,大娘子往去,也须诸多不便,因此掌柜的教问,也是看客人好心。”
赵楚便道:“那便先行谢了,教包好牛肉白酒,三五日足够便可。待明早上路,再问来拿,一发儿算你银钱。”
跑堂的似甚迟疑,又不敢太过,只好假作欢喜走了。
赵楚回屋,崔念奴便道:“天色已晚,他再不行事,再无良机,既这跑堂的来了,主事的料也不远,大郎应付他已毕,径自后院翻出外去,偷个空闲,钻入厨下,胡乱将他分拨两丛酒肉混了,再行分开,自此返回,只等那厮们闹开便是。”
赵楚依计,果然不多时,那掌柜的又鸟悄来,左右劝说,只要将他将将送来的酒肉留下,崔念奴讶然问他:“掌柜的怎地这般急促?”
那掌柜的忙道:“客人也知,小人这店,便在大名府辖内,客人好心,总须报答,若非客人,朱衙内早将小店打砸——只是草民们,不敢造了官府的次,那两个差拨,往日往来,也曾见过,大名府上有的是熟人,明日再送客人酒肉,上路时他定记在心里,回转过来,勾结了大名府的,管教小人上下答应不得。”
崔念奴转头去看赵楚,赵楚便道:“倒要掌柜的费心,但凡收下便是,上下恩情,容后报许。”
掌柜的连连摇手,道:“不值当,客人稍歇,那两个差爷爷,只怕又得闹腾起来,小人好歹赔他好话,送些酒菜进去,明日一并打发了了事。”
赵楚欣然,先算了店钱如数给他,掌柜的笑着去了。
崔念奴脸色却是不妙得紧,急促道:“大郎不忙,那两个厮,虽说千刀该杀,毕竟不好折在你手里,此番送去酒菜,只怕更有剧毒——那两个,并不知江湖里手段,片刻饥饿,胡乱吃了,便是将这皇城司几个算计,也须逃不了杀官的罪!”
赵楚也觉果然,推了窗隙侧耳凝听,那掌柜的在隔壁,千万个好话只是说,董薛二人似心知肚明,笑吟吟纳了送来酒菜,道:“掌柜的细心,只怕天不亮果然要些物事——那厮店钱算你不曾?”
掌柜的忙道:“差爷安心便是,方才去过,也已算了,差爷爷的都在里面,不须另当。”
那二人笑嘻嘻应了,将掌柜的送将出门来,又拐入赵楚屋内,叹道:“客人也见了,那两个不讲理的,待到大名府,如何能容客人自在?”
赵楚再三谢他,又要取银钱来算,掌柜的连声道:“不须如此,些许酒菜,不值当甚么。”
千恩万谢走了,崔念奴便道:“把这两个虎口里逍遥的畜生,若非大郎心好,不支言语送了命便是,京师里的差拨衙役,这两个最是有名,手上打杀的犯人,百人过了,正是冤魂索命,无常来追!”
赵楚道:“哪里是它,无非不愿无端遭些算计而已。”
崔念奴却道:“这两个,若有个良机,奴奴也有手段教他旁人手里送了命,大郎莫要阻拦,也好将那苦命的,也算报仇雪恨!”
赵楚奇道:“看你恨他,竟有瓜葛?”
崔念奴冷笑道:“何止,开封府的太守,是个首恶,他两个自是帮凶。”
看她咬牙切齿,赵楚便不多问,整了包裹,道:“你自歇着,俺去看他两个,也是好,不教葬在你我手里,大名府中,少些瓜葛。”
崔念奴自炕头取又一份酒饭,热腾腾的,道:“将这换了便是。”
赵楚道:“不可,既是两个畜生,须教他吃些苦头,蒙汗药不至送命,待他两个自去取了便是,既是片刻那掌柜的要送酒肉来,须臾怠慢不得,待俺先王厨下,浑他一遭。”
崔念奴又将贴身处取个油纸包,道:“分量不足,不能成事,奴奴出门,早晚有三五个腌臜的随身,将它混了在那酒肉里,最好。”
赵楚接来,投入酒菜里看,果真无色无味,心下恻然,便教崔念奴先歇了,悄然自后窗里出了后院,再蹑进村店里来,扒开后厨窗子,那妇子并着掌柜的几个,将纸包里粉末,尽数往案上酒肉里投,有个跑堂的便笑:“分量十足,定教那大虫动弹不得,只是那崔念奴,也教他送了命,颇是可怜。”
掌柜的喝道:“把你个畜生,都说斩草除根,此番将他算了,更不知玉香楼里那个知不知,她也发起性子,你我葬身,只在须臾,如何敢起这龌龊?”
那跑堂的咕咕哝哝,半晌看那酒肉里药沫也没了,道:“个把妇人,济甚么要紧?麻翻了,俺也享受一遭,倘若事发,不教连累你便是。”
掌柜的沉吟不决,那妇子恨道:“本是个娼户里的,教他享用便是,值什么打紧?当军的,人下人,有此良机,管教他黄泉路上也心疼,称心如意!”
掌柜的方道:“便许你早晚,不可流连,若过有事发,一把掐死最好!”
那跑堂的跃跃欲试,笑道:“只管在俺身上,莫不弟兄们都去?”
那妇子左右怂恿,别人见推辞不得,只好答允,掌柜的道:“俺几个,也是寻常不入眼的,天色尚早,他也有嬉闹,不可轻往,待片刻,俺自去送他,半夜里须有吃喝,正好下手。”
那几个跑堂的便恭维,掌柜的指着妇子道:“非是大娘,不知竟有此招数。”
那妇人道:“奴那老小,晚间饱了,又寻些吃喝,半夜定要问下厨里讨要,时常见了,因此记得——将那好的,暂且藏了,那大虫食量大,定要早些来拿,待他走后,再将好的安置出来才是。”
掌柜的道:“倒也不必,湿答答的,藏在哪里?只在案板上丢了,片刻归来,还要往锅里煮热,倘若冰冷,那厮别的们胡乱吞了,不及早上便得起身,放倒一两个,纠缠不清。”
左右一起恭维,都赞他深思熟虑呢,待他得意片刻,正色喝道:“休要夸口,都去歇息了,后半夜正是做事时候,既要将那崔某来玩,好生养足了精神,休教她不满。”
众人嬉笑,各自散了,那妇子转眼间冷笑化作杀机,竟将墙头上几个葫芦里,满满又塞了药粉,低声骂道:“将你些畜生,算计害奴老小,又将奴要作个替罪的,便是死,黄泉路上等你片刻!”
且不说她拾掇了厨下,似有决死之心,将热水打了,取个大盆往内屋里去清身,窗外赵楚勉强按捺,只将这几个都要作死人看,好歹见个空隙,闪身钻入屋内,将手头的蒙汗药,将那干净的酒肉分出一拨来换好,细细辨明颜色,胡乱混了大堆的,又看那墙壁上酒葫芦,冷笑钻出,沿原路而回。
待自窗外翻入,只听外间掌柜的与燕青几个随从说话,而崔念奴竟将荞枕并着被物包了,做出个人形模样,依着炕头轻轻摇晃,灯光投射,窗外便见有两人浓情。
见赵楚回来,崔念奴将那物事放开,面红耳赤,眸里水光艳艳,酥了一般。
赵楚心有余恨,径扯落了被物,并无小几遮挡,吹灭了油灯反手搂抱,崔念奴娇-吟出声,静悄悄大雪天里分外清楚,却低声道:“大郎又作甚么鬼怪?”
赵楚只觉一身的汗毛乍起,从不曾体贴过的温润,似要消化周遭,若非勉强按捺,也须叹出声来,低声道:“甚么鬼怪?只是方才不见姐姐,念想的很了。”
那厮们龌龊,他自不肯讲出,紧紧拥了崔念奴,黑暗里并蒂莲似,只有她渐起吐纳,将那芬芳都贴在脸上。
崔念奴不能自禁,反手也抱了,蒙着被吃吃娇-吟般又笑,道:“大郎不嫌,早晚都是,眼下都是虎狼,那厮们片刻又要来查,休教听了去。”
赵楚笑道:“情难自禁,实非轻贱,姐姐心里当知。”
崔念奴便偷笑,将上下皓齿,轻啮他耳垂,身子微微颤抖,道:“只看大郎定性,比那寺庙里的高僧如何?”
赵楚按她腰环,只觉这天地里,杀机遍布,却有她在怀,便是想要收束,早已不能,径寻她香唇,崔念奴不防竟敢,手臂一紧,片刻嫌起那粗布的裙袂碍起事来。
及她化作了春光里一团软泥,喘息如桃李,腻声道:“大郎来何迟,上天待奴,何苦至此。”
一言未毕,便是无声,看他热爱,转念心想:“如他说的,从前种种,果真能化作烟云,天爷爷,只盼长夜不醒,半世的苦,便都不再计较。”
那屋里,片刻又如添了火盆,果真销魂,确也销魂。
这一番,有说教,道是:金铁交未休,红鸾起天头,对烛凤钗不须有,一宵卷风流;说是尽欢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