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也,金玉不知秋。
崔念奴贴住他身子,缓缓均匀了喘息,叹道:“大郎也是胆大,若那厮们方才拿了刀子闯将进来,看你羞也不羞?”
赵楚道:“管不得那许多,若非定要有个自家们的屋子,姐姐此刻,早解了二十年相思之苦,世间妙曼,虽不有触及,却也不胜向往,都是姐姐,片刻坏俺苦守。”
崔念奴讶声而叹,道:“大郎性子,果如铁石,放着师师这般美人,竟也沉心得下。”
而后又笑,道:“依着规矩,合该封你八贯铜钱,奴奴身无分文,只好欠着了。”
赵楚笑道:“何必,只将姐姐,早晚不须离了,最好。”
崔念奴不语,将个身子,锦绣棉被一般缠绕过来,半晌道:“都说人有一魂,可复三个轮回,半生怎够?奴奴贪婪,此生已错了许多年,当有个第三轮的,合该许奴奴补上,至此,那魂魄都散了,心甘。”
又过片刻,崔念奴道:“时已不早,也有半夜,不见那厮们送来,合该大郎寻去。”
赵楚不肯丢手,将她被露花瓣似身子卷住,叹道:“唐明皇那厮,不肯早朝,本当是个浪子,如今瞧来,诚然是个人物。”
崔念奴嗔他:“又拿古人来作怪,倘若你也学他,奴奴怎该见人?倒是觅封侯,却也不必,早晚寻个安置处,大郎果要早起,奴奴也须不离手,待伙了师师,看你怎生个计较?”
赵楚闻言,心下又起,崔念奴便笑,道:“何必苦厓?奴奴取了头筹,往后待你见到那亲亲的心肝儿阿姐,看你怎生说教?”
又催:“不是个周全的,奴奴随你,旦夕在侧,早晚教你生了厌来。”
赵楚长叹,道:“贤妻教诲正是,也该早早寻个安稳处,好不恼人!”
崔念奴竟不敢直面,怯怯慌乱将他内外都穿戴了,又自后背贴住,叹道:“大郎不屑规矩,却也总须依些规矩,奴奴如此,怎可为妻?莫教大户的人听了,人前人后笑话大郎。”
赵楚道:“我自知热冷,管他人甚事?天下之大,惟惟阿姐与你,百千的待我,以妻事之,便以妻待之,都是真心,旁人说教,干卿何事?!”
崔念奴劝解不住,心头欢喜,情理上却要维护,知这片刻,说他不得,便贴了脸面热爱,道:“莫须迟延,大郎快些去,快些回。”
待赵楚往厨下去了,那清洗干净的妇子,拿眼来打量,两一包酒肉丢来,只留了灶下的火旺旺地着,拐入内堂里去了。
赵楚分辨颜色,知这肉,本是好的,胡乱嚼了几口,那丢了蒙汗药的酒却不动他,都拿了,往后院里来。
他背影里,掌柜的几个别了刀子,拊掌笑道:“只待片刻行事,早早送了他上路,也好!”
又片刻,那朱扶龄随从,骂骂咧咧往厨下来,倒是衙内夜半醒来腹中空阔,要问些吃食,这厢吵闹,那几拨的客人也为他叫起身来,都道古怪,将那酒肉,横掠般拿去,不虞有他。
燕青也为惊醒,看时,心内诧异,不敢含糊,喝令随从不可应付,那随从,有按捺不住的,见朱扶龄几个点起灯光来呼喝,悄悄也自吞了,又吵闹半晌,轰然倒头睡去。
燕青连声呼喊半晌,不见应声,急忙将川弩取了,径往厨下而来,却听那两个差拨高声喝骂,原来他两个醒来,也觉腹中难忍,急忙将酒菜要取来,不见了踪影,往厨下分些酒肉,心中埋怨不停。
燕青忙忙顿足,又待片刻,周遭都是呼噜声,只两三个别的行客,持朴刀跳出门来叫骂,道:“把这黑心的店家,拿蒙汗药来赚俺弟兄,快将他拿了,一把火烧他铺子,天明寻官府问个情由!”
燕青心道果然出个古怪,挺住拳脚,叫呼赵楚,闻声应答,出门来看,手中牛肉,尚有大半,手头正捏了一块,眼见更要入喉。
燕青忙叫:“大郎且住,这黑店,要赚咱们!”
赵楚笑道:“不怕他,俺这身子,最合将蒙汗药当好物事,休说他下些,便是搅成糊糊来吃,也是无碍!”
正嚷嚷,他三五个汉子要去拿了店家,外间冲入几条汉子,面目正是掌柜的一伙,持了军械喝道:“不得了,钦犯要逃,帮他的,都是贼子,一刀剁翻送官府请赏去!”
燕青觑准那掌柜,黑暗里一箭正中腿脚,扑地一声,委顿在雪地里,那几个豪客,将朴刀舞弄来拿跑堂的,岂料他几个厮,竟也颇知进退,将手里的军械舞地水泼不进,高叫着往赵楚这厢杀来。
燕青只觉情势不对,急忙闪身往旁边要看,那屋前忽有女子叫道:“大名府的燕小乙取了贼酋,几个散子,快快拿了,莫要让功劳。”
燕青好生恼怒,那豪客里便喝:“原来竟是燕小乙,既取了贼酋,何不再做个帮手,功劳自是你的,何必小看俺们胸怀?”
他几个本要奋勇抢功,奈何着实拿不住这几人,只好叫他。
燕青暗暗叫苦,又听那妇人道:“咦,莫不是卢员外江湖里好友无数,燕小乙竟识得这些?”
燕青大怒,那叫喝的,不是崔念奴又是谁来?
她依了门户,好无力的模样,音调又美极,一声喊,四面尽都听见,只一个卢员外,将燕青魂魄也骇没了一半,便是再觉古怪,只好又起三箭,将三个放翻了,崔念奴方呵呵笑道:“原来不是,奴奴只听大郎说燕小乙好俊的身手,一把川弩三支短箭例无虚发,竟是要寻个机由,倒是奴奴错怪。”
剩下那跑堂的,几个豪客一拥而上砍翻了放在地上,崔念奴竟不怕血,缓步而去,自腰间勾出几块铜牌,一看之下又笑:“竟是些果然不怕死的,敢来冒充皇城司逻卒察子,罪同谋反,早起送去了大名府,都是功劳一件!”
燕青吃了一惊,只觉这妇人心思难测,又深深藏在背后,眼看不明,急忙住口不敢再说,那几个豪客,闻言形同踟蹰,崔念奴冷声道:“既是拿了贼人,都须往大名府说个明白,不见你同伴都被麻翻了?可有出京师的皇城司?可有放了蒙汗药当贼的逻卒察子?莫不是此处有个衙内,拿捏不得贼人?抑或诸位眼见弟兄受害,要坏了江湖里义字当头?”
那豪客们唯唯诺诺,只好道:“大娘子说的极是,自当将这贼们,早早送了大名府发落!”
崔念奴又笑,道:“只怕这头功,让了那衙内最好。”
赵楚望定燕青,笑道:“燕青兄弟,意下如何?毕竟贼酋为你所拿,党羽也有你分量。”
崔念奴抢先道:“卢员外教导的,自然是好,倘若无他保举,朱衙内身上,须担不得许多功劳。”
燕青叫苦不迭,倘若他走脱,抑或置身事外,这妇人三言两语将那朱扶龄拉来,好歹寻他要问捉贼的功劳,如何应付?就此走了,那朱扶龄呆姓发作往卢府来问,卢员外担待不起,彼时又当连累主人,又该如何是好?隐隐间,燕青只觉这崔念奴更有算计,参详不透,看那几个豪客,虎视眈眈似要行栽赃一事,连忙道:“嫂嫂分教,既是俺将他拿了,不能推脱,只看嫂嫂安排便是。”
赵楚便与那豪客们道:“便是内人,弟兄们都有功劳,只那朱扶龄,奈何不得,都须分了他,弟兄们附骥其后,难免有些功劳,便是干系下来,也有他头一个顶着。”
豪客们连声称是,燕青心下想道,这崔念奴心思算尽,更不知赵楚有甚么计较。想那朱扶龄,呆霸王是个,心思哪里及她?送他功劳,定洋洋得意,将这皇城司的逻卒察子当贼,胡乱问大名府要功,俺若从她所言,就此一事上,荣辱共担,若不从,教唆起朱扶龄,他功劳也有,干系都往俺身上推来,此事是小,倘若主人为她算计牵连,内又有贼,好大个河北玉麒麟,好歹也须落发配下场!
又看赵楚,燕青深深打量,看他微笑以对,对崔念奴甚是恩爱,道:“此人心有猛虎,又有个机关算尽的内室,有朱扶龄当在前头,迟早官府里含糊应付了,也是好。”
不料赵楚忽然叹道:“卢员外君子,只可惜,内室里搅乱不清,燕青兄弟顾虑,也是合该,倘若果真有难处,都落在俺头上便是,不教兄弟为难。”
燕青又惊又恐,再看赵楚,见他情真意切不有作伪,登时又含糊了,不知其人终究是个甚么本性,远近不知分寸,喏喏上下答应。
不多时,豪客里往外头寻那妇人的,拐将进来道:“那妇子,拐了一头青驴早已走远,倒是也知好歹的——大名府里早晚走,旦夕看见,定教官府捕捉,不可走脱!”
赵楚微微一叹,崔念奴心生欢喜,握他手掌道:“大郎善心,那妇子明情知晓些内情,也是被迫与虎谋皮,放他去了,也好。”
赵楚笑道:“只可惜那青驴,明日你便无代足的了。”
四下计较已定,都说只等蒙汗药过了,那朱扶龄醒来时候便上路往大名府去,各自又去歇了,不曾入睡,悄然地方更有后手。
崔念奴道:“此去大名府,大郎只管与卢某计较些拳脚,那人处,奴奴生个法子,教她只好安稳送咱们东去。”
赵楚道:“都依你,有甚么凶险的,须在我身边,旦夕不可远离。”
崔念奴一一应下,掌了油灯,只等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