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上革委会筹备领导小组组长的齐新顺在选拔老干部的人选上还颇费了一番心思。
学院院长运动一开始就被打成托派分子、历史反革命、叛徒。现在还被关押着。几个副院长中其中一个是延安时期个从国民党驾机起义过来的刘全意,文革一开始被打成国民党特务,整得受不了了自杀了。另外两个一个是张白冰,另一个就是马玉龙。姓马的按理说历史没多大问题,正经八百参加过长征,身上的伤疤粗算就有十几处,南京军事学院时期的高级指挥系系主任,但是齐新顺打心眼里讨厌他。认为那家伙仗着出身好资历老牌子正,把他齐新顺不放在眼里,甚至不把他后面的中央文革的那些领导们放在眼里。齐新顺现在唯一可以抓住不放的就是文革以后外调中现他参加红军前曾经和四川的一个军阀结拜过把兄弟,还和军内最大的走资派朱德关系极为密切,是其铁杆保皇派。因此齐新顺给他强加个“军阀”的罪名,把他关进牛棚。你他妈是红军又怎么样,资格老顶个屁,不照样蹲牛棚挨斗。我就不放你,我看你还张狂个啥!
相比之下张白冰的资格老,历史上还比较干净,应该是入选革委会领导的第一人选。但是齐新顺同样力排张白冰。不为别的,就为的是这家伙和李平凡曾经是同学,尽管听说两人关系曾经有些矛盾,李平凡不买他这位老同学的账,但是自从文革以后两人都进了牛棚,惺惺惜惺惺,臭味相投,谁能保证他进了班子以后会不会为李平凡翻案。
思前想后,齐新顺索性向上面报告时,把老干部和造反派的人选只报了他一个人。
论资排辈,我齐新顺是三八式干部,论造反精神,我又是响当当的造反派。
这样一来,这所军事院校的“三结合”革委会,只有造反派的人,而《十六条》上要求的“军队人员”,则由齐新顺手下的两个小喽罗充当了。
三十五 他干那事不行了
齐新顺能明显感觉到这场政治斗争漩涡中的一股股暗流。
第一股暗流就是以张白冰、李平凡、马玉龙、蒋光丰为代表的一帮死不悔改的走资派。别看这伙人靠边站或是被关押、批斗,但是他们绝对不服输,一有机会就会搞复辟。审查他们时都不老实,和专案组的人员针锋相对对着干。他们以为这次运动还和以往运动一样,整顿清理异己分子,少则几个月,多则一年就过去了。别做梦了,对这些人就是要把他们打倒在地,再踏上一万只脚,叫他们永世不得翻身。对付这伙人的最有效办法就是深挖他们的根底,算老账。这些人历史上多多少少有些问题,就是没有问题,硬安上个把问题也挺容易,陈年老账了,谁还说得清,就是真的搞外调,也很难找到当事人了。即使他们能够提供当事人,可当年和他们在一起的有几个现在没有被打倒、靠边站?很多和他们一样,也被关着呢。所以他们揭的材料,都是有利的证据,如果他们不如实交代,那也没事,随便写几篇材料,就说是揭材料,谁也不会认为是假的,也不敢说是假的。
另一股“暗流”是来自冯菊生那伙人。这伙人人不太多,但是很有煽动性。中央文革明确表态支持军队院校的造反派之后,冯菊生这帮“保皇派”转成半地下活动,和齐新顺他们这些上面承认支持的造反派像是打游击一样对着干。今天贴个标语,明天再贴个大字报,尽管形成不了气候,但也是保皇派的顽固势力,和其他几个院校的保皇派勾结在一起,不可小觑。中央文革领导接见部队院校学生代表时,他们也去了,在会场和造反派辩论,险些动手打起来。搞得中央领导很不满意。现在革委会成立了,先应该肃反的,就是这帮家伙。
再有一些人诸如沈静如之流的。这伙人尽管能量不大,小泥鳅掀不起大浪来,但一想起来齐新顺总觉得窝心。
尽管他时不时地在心里默念伟大领袖“要革命就会有牺牲”的教导,可还是无法释怀。
死的不是你儿子,你当然不心疼。他也曾经想过,要是我的女儿死了,我会怎么办?也正因为这个原因,他才原谅了沈小军,那次抬死人游行事件,很明显就是一次有组织、有预谋的反革命事件,但是我齐新顺不再追究了,为什么?还不就是看在死了人的份上。
可是没有人会买他的账,学院所有的人包括老人孩子直到现在都认为是他害死了沈大军。
死了又怎么样?!这个念头不止一次跳出来,在他的心里久久萦绕不去。但是这种话他说不出口,也不敢说。到底是有一把岁数的人了,明白不是什么话都能轻易说出口的。
曾经有一次做梦,齐新顺梦见沈大军清清楚楚地站在他的面前,就在他要转身离去的时候,大军突然对他说:“乔叔叔,你别再害我爸了,我爸他不容易……”齐新顺想对他说:“谁都不容易,我没想害你爸,我也不是故意要置你于死地……”话没说完,大军不见了。
齐新顺突然醒了,这才现出了一身大汗,可手脚却是冰凉的。他茫然地看看四周,四周静悄悄的,只有马容英在一旁拉着小鼾,桌子上的小闹钟滴滴答答忠实地走着。
齐新顺在黑暗中坐了一会儿,心说:去,我不是唯物主义者吗,还信这些乌七八糟的东西。正当他重新躺下准备再睡时,黑暗中他的脑海中一个雪亮的闪电“扑擦擦”打得他一个激灵,他猛地睁大了眼睛,愕然张大嘴巴,嘴里出“啊”的一声短暂的惊叫。因为他突然想起今天是什么日子-今天是大军去世一周年!
那一刻,齐新顺的身体一下抻直了,心却像个刺猬倏地缩在一起。
一种自内心,无法释怀的恐惧迅占据了他整个躯体。使他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
人都说梦是心中想,可是大军死的事我没想过啊,怎么就会……
就是在那一刻,齐新顺第一次感觉到命运仿佛像一只手,将一切在冥冥中都已安排好了,你躲不开,也逃不掉。这种感觉一出现,会令齐新顺感觉自己非常渺小,非常沮丧。真的,不管白天他多么神气,革命热情多么高涨,可是一到夜里,一走进黑暗,齐新顺总是感觉心灰意冷。
接连几天,齐新顺都梦见大军。有时清晰,有时模糊。不管是清晰还是模糊,齐新顺知道那都是大军。梦里的大军出现得千奇百怪,甚至还有大军小时候骑着辆小三轮车从他面前骑过去的样子。那辆小三轮车齐新顺在老沈家的厨房见过,因为没有地方放,就在他家厨房下水管子上高高地吊起来,当时齐新顺还跟老沈开玩笑说,这才叫真正的飞车走壁。齐新顺真不明白,他怎么会梦见那个记忆里早就该忘记的东西。
只要梦见大军,齐新顺就再也睡不着了,他只能睁大眼睛呆呆地坐到天亮。
恐惧。除了恐惧,还是恐惧。
这种感觉像刺骨的冰水,使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心脏紧紧缩成一团。
从此齐新顺惧怕黑暗,一到晚上,他总是担心,担心大军会再一次出现在他的梦里。
马容英当然不知道男人的心事,偶尔半夜醒来,看见男人在黑暗里闷坐着抽烟,还以为男人又在想哪个女人。问他:“你怎么还不睡觉,坐在那想什么呢,把人吓一跳。”齐新顺继续抽烟,不说话。烟灰缸里堆满了烟蒂。马容英睡眼惺忪看了他好一会儿,嘟囔一句:“又不知道叫谁把魂给勾走了。”这话说完,她等着齐新顺跟她吵架,可是对方仍然坐着无动于衷,于是没好气地愤愤翻身,继续睡觉。
齐新顺明白老婆担心的是什么,他懒得解释也解释不清。谁信哪,事业上如日中天的齐新顺会惧怕黑暗,会惧怕一个已经死去的孩子。
也就是从那时起,齐新顺干那事不行了。
三十六 你这病叫阳痿!
他不行不光是生理上,更是因为心理上的问题。过去他和老婆干那事,从不开灯。黑暗中草草完事,翻身下来直接睡觉,还省得关灯了。更重要的黑着灯有助于他精神集中,浮想联翩。他闭上眼睛,于是就想身子下面的是别的女人,或是哪个很多年来一直成为他梦中情人的电影明星。那样的话,他会表现得更加神勇,运作时间也会加长。运动开始以后,他这方面的想像力不再向没有目标的方向任意展,而是准确聚焦在某个年轻女人的身上,或是具体到她的身体的某个敏感部位器官上。想象自己是在“她的身上”自由自在神勇驰骋完成男女交媾之事,自然从气势到硬度再到时间都常挥。于是完事以后,马容英会酸溜溜地说:“今天我不知道又沾了谁的光了。”齐新顺觉得马容英说的所有话里就这句话最有水平,最准确,一针见血。还是那句话:知夫莫若妻。
现在他不敢关灯,一关灯黑暗就会来临,一关灯,恐惧会像雾气一样缭绕在他的周围。但是开灯干那事显然不行,因为他不习惯,马容英也不习惯。于是他们之间那事渐渐稀少。直到有一天他心情很好,在黑暗中跃“马”扬“鞭”,准备重新征战时,才现―他不行了。
他在老婆身上忙乎了半天,屡试屡败。最后筋疲力尽的他颓然倒在一边,把脑袋埋在枕头里,绝望让他只想大哭一场。
他听见马容英起身穿衣服的声音,随后她出去了。然后是她上厕所的声音,今天她没有压抑自己,一个长而嘹亮的大屁自始至终贯穿如贡全过程。
齐新顺就那么一动不动地趴着,脑子里是一片空白。
我还是个男人吗,我只有四十多岁,却已经一败涂地,我完了。悲哀、绝望使齐新顺的情绪低沉到了极点。
马容英回来了,稀稀缩缩上了床,背对着他躺着。很久,夫妻俩就这么一言不,各自想着心事。
许久,马容英侧过身,小声说:“莎娜他爸,你还没睡吧?”黑暗中,齐新顺眼睛瞪着天花板,不吭声。马容英叹了口气,说:“我早就知道了。”齐新顺还是没有吭声,但是他在听。马容英轻轻咳嗽了一声说:“不是我说你啊,我早就知道你的心思不在我这,我不怨你,这有什么啊,男人嘛,哪个不喜新厌旧,哪个不喜欢年轻女人。关键是这种事干的太多了,肯定会淘空了。我们老家有个老财主,娶了好几个小老婆,还都特年轻,一天都应付不过来,不到六十岁,老的像七八十岁的人。刚六十出头就死了。”停了一下,她想知道齐新顺是不是在听她讲话,就支起身子看看丈夫,齐新顺赶紧闭上眼睛。马容英叹了口气,继续说:“那些个女人真的喜欢你吗?我看未必。你现在要是不当这个官了你试试,人家肯定躲你像躲麻疯病一样。你犯不着为那些女人把自己整成这个样子。再说了,这种事人家最注意,最感兴趣。咱可别因小失大,把到手的革命果实白白葬送了,耽误了前程,不值得。”稍停顿了一下马容英又说:“我你别管,我在这方面早就想开了,有什么啊,你找再多,我还是正的!我还是老大!反正咱也有孩子了,五个,一个赛一个的漂亮,咱还有啥愁的,就等着挑好女婿了。”停了一下,她轻轻叹了口气,说:“其实我这么大岁数了,早就不想那事了,孩子都那么大了,有什么啊。只是你有些可惜,你才四十多岁。这病还不能看,咋看啊,羞死人了,就这么着吧,反正我想告你的就是我不在乎。”马容英絮絮叨叨说了不少,见齐新顺没一点反映,也就不再吭声。
但是此刻她觉得心里一下敞亮了。原先看得很严重的问题现在已经不算什么问题了。
他在我这不行,在别的女人那未必就行。听人说这种事环境很重要,这要是在家里跟老婆干都这么一败涂地,那到外面去,没个放松的环境,那还不更不行了!马容英想象丈夫和那些女人仓皇的狼狈像,一次不行再试,一次次失败,他在女人面前丢尽了脸……马容英在黑暗中笑了。而且她放心了,老齐是个极爱面子的人,像这样最丢男人面子的事情他是决不会再干的。
马容英真是太高兴了。不费一枪一弹,男人自己就投降归顺了。
马容英宁愿自己的男人不行,也不愿他四处去拈花惹草。
实际上她到底还是没明白,男人怎么就突然不行了。
马容英睡着了。马容英说的话,齐新顺只听进去了只言片语的几句。他在心里骂老婆:你知道个屁,傻瓜!
又听了一会儿老婆的鼾声,他想起她刚才说的那些话,这才明白,马容英是以为他在外面找了女人,而且是找了太多的女人才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齐新顺苦笑。只有他自己明白,他这毛病的病根到底在哪里。
接下来的几天,齐新顺一试再试,还是不行!
马容英也不痛快,整的大汗淋漓的她干脆一掀被子坐起来,压低嗓门喊道:“你在上面瞎日鼓什么哪,行不行?不行就睡觉,别在这瞎忙活!”然后又嘟囔了一句:“把人整得难受死了你知道不知道?你要是再这样,明儿我搬上去跟小五她们睡去。”
齐新顺紧缩在被窝里,听着老婆的抱怨,一声不吭。
“你要是不行就别招惹我,把我弄的来了情绪,你那玩意儿又他妈不管用,你说你这不是涮人玩吗?你这四十浪荡岁就成了太监了,那我怎么办,你叫我守活寡啊?都是那些野女人闹的!早跟你说什么来的,你就是不听,看看现在成了这个样子,你怎么办,你以后怎么办?真是活该自找倒霉!”马容英这才感觉事情并不像她想的那么简单,是不是应该找个大夫给他看看了。她捅捅齐新顺,说:“唉,我跟你说话呢,是不是找个大夫看看啊,好像有治这种病的偏方。”“你别胡整,那些大夫开的药你敢吃啊?再说你还嫌张扬的不够是不是?瞎咋呼,事没整成,咋呼得全世界都知道了。”“我怎么瞎咋呼了?”马容英坐起来问他:“我没说你,你倒先怨开我了。你是我男人,你成了这样,我乐意?我还不是想叫你早点把病治好。”“什么病?!我得病了吗?你胡?扯啥!”“嘿,你这人,你这不叫病叫啥。你以为我不懂,人家说你们男爷们儿最怕得这病,这叫啥阳痿。”
三十七 你就是那个陈世美!
这一下齐新顺急了,他用胳膊一捣马容英,气急败坏压低嗓门骂道:“你个老娘儿们瞎嚷嚷啥,就你最能坏事!不叫全世界知道你不高兴是咋地?你要是再提那两个字,看我怎么收拾你!”马容英瞪大眼睛看着齐新顺足足有几秒钟时间,然后放声大哭:“你收拾啊,你收拾一个我看看,我到底怎么了啊,提那两个字又怎么了,啊?这么多年,我给你洗衣做饭拉扯孩子,我跟着你享过一天福没有,现在你当官了,看不上我了,腻歪我了,就说要收拾我啦。你个白眼狼!我说你那玩意儿是不是认人啊,一见我就成了缩头乌龟不管用了,非得叫那些烂货来你才带劲是不是?那好,那好啊,你去啊,找那些表子来,我倒要亲眼瞅瞅你那玩意儿是怎么精神起来的。”说完马容英像头红了眼的母狼扑上来。齐新顺火了,他抬起胳膊挡住扑上来的马容英,马容英就势抓住那只胳膊就是狠狠的一口,齐新顺疼的“啊”的一声大叫,另一只手过来抓马容英的头。“松口,你疯啦,松口啊你!”疼的受不了的齐新顺使劲扯一把马容英的头,一绺头扯下来了。马容英疼的“嗷”的惨叫一声,这才松口,齐新顺顺脚将她狠狠踢到地上。马容英坐在地上号啕大哭,“杀死我吧,你个挨千刀的,你今天不杀死我,你就不是人养的!”齐新顺看着坐在地上的马容英穿了件破背心改的睡衣,背心烂的一条一条的露肉了还舍不得扔,心里一阵腻歪,指着她骂道:“疯子!疯子!我他妈当初瞎了眼,怎么找了你这么个货!看看你那样子,蠢货!蠢!蠢女人!”齐新顺口吐白沫高声骂道:“你给我滚出去,滚!我再也受不了你了!听见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