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个特务似的盯着你,防不胜防!
“我自个儿买的,您怎么知道我买围脖了。”“你什么我不知道,你戴那么招眼的东西,人家早就告诉我了。那围脖挺贵的,你哪来的钱?”“我攒的。”“攒的?”“您跟我爸给我的早点钱攒的。”“以后不许戴那东西出去,太招眼了,好多人都跟我说你那围脖。”“我戴我的围脖招谁惹谁了,管得着吗,怎么叫招眼啊。”“怎么管不着,我是你妈,我不管你谁管,再说你戴不好看。你皮肤黑,戴浅色儿的好看。”“妈,您是不是瞅我不顺眼啊,我大姐也不白,可她戴什么您都不管,怎么一搁我这您就话那么多,您就是偏心向着我大姐。”
齐新顺在一旁半天没吭声,这会儿对怡娜说:“三儿,不是不叫你出去,现在外面很乱,出去不安全,社会上净是些不三不四的人,你涉世不深,我们怕你吃亏。过些日子爸给你联系一下,去当兵去。这段时间你最好在家呆着,再说你现在是院领导的孩子,要注意影响,现在多少双眼睛都在盯着咱呢,你要是有什么事,人家不说别的,就说是我们当家长的管教不严,看我们的笑话。”“爸我知道。”怡娜不想跟他们多说,只是应付地点点头。
怡娜上了楼,进了她和鸣娜的房间。
鸣娜已经出院一段时间,怡娜进屋的时候,她正坐在桌前安安静静地百~万\小!说。那次遭遇给她的右眼留下了很明显的疤痕。鸣娜好像并不太在意这一切,出来进去还像原来一样,照旧挺胸抬头,只是她比原来更加沉默,经常一人在屋里百~万\小!说,家里人不叫她,她不下楼。
马容英为这个女儿都快愁死了。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儿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一想起来她就心痛,一想起来她就恨得牙痒。她一直惦记着要找杜品英那小子算账,可是听说那小子考上大学了,后来再打听,说是下乡参加四清去了,现在在哪都不清楚。
文革刚开始的时候,她整治过林兰几次,即使是这样,她仍然不解气,依着她的脾气,早就把林兰还有她那个混蛋小子千刀万剐了。
一想起这事来她就恨齐新顺。为了当官,连女儿都可以不要,还算个男人吗?还算是个父亲吗?可是现在这样的话当着齐新顺越来越说不出口。文革开始到现在,齐新顺一步一个台阶,从学院“文革领导小组”组长到如今的学院革委会主任,越来越有权势,那套让她垂涎已久的上校级别的单元房子算什么,他们直接搬进了学院的将军楼。
将军楼啊!
她马容英连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情竟然实现了!
搬家那天马容英坐在她家的厨房里抱着个暖瓶半天都没动。直到后勤部的人上来催她,她才如梦初醒。
下楼后,她看见坐在小车里的齐新顺。齐新顺见她下来,翻腕看看手表,很不耐烦地说:“你在上面磨蹭什么呢?我一会儿还有个会呢,快点。”
看着丈夫神气的样子,马容英突然有种很不真实的感觉。眼前的丈夫是不真实的,搬进将军楼是不真实的,那将来她这个老婆还是不是真实的?
这才是最关键的问题!
马容英已经有了危机感。
学院成立了思想宣传队,齐新顺出身宣传队员,自然而然主抓宣传队的工作。马容英由此开始觉得危机四伏。
思想宣传队自然要出去演出,带队的总是齐新顺。走到哪里,照相是免不了的,马容英的嗅觉十分敏锐,她能从那些围绕齐新顺站着的众多的女演员中挑选出她认为最危险的人来。
知夫莫若妻。
马容英深知丈夫的喜好,所以她自然而然把眼光对准那些身材修长丰腴,面容姣好的女孩。
所有的像片上总有一个女孩,所有的像片上她都是一成不变地紧挨或者说是紧贴马主任站着。女孩身材高挑,面容姣好,符合齐新顺择偶标准,关键是这个小妮子总是一成不变面带迷人的笑,那笑容让马容英看着起疑起腻。马容英觉得那女孩身上颇有些自己当年的影子。
她知道那女孩叫顾丽丽,是个城市兵,南方人,是学院电话班的接线员,因为嗓子不错,扮相又好,是宣传队的台柱子,演样板戏《红灯记》里的铁梅和《智取威虎山》里的小常宝。
马容英还知道齐新顺经常亲自观摩宣传队的彩排,亲自指导顾丽丽的身段和唱腔。
她还知道那小妮子不光长得甜,嘴也甜,花言巧语哄得齐新顺披个军大衣在宣传队的排练厅正襟危坐一坐就是几个小时。
她仔细端详那女孩,端详她胸前那两驼子高耸的和翘起的,看她那双眼角微微吊起的丹凤眼,想象自己的男人怎样抚摸这个女孩成熟的身体,在这个女孩身上泄他还不太老的男人该死的热力。
这一切我曾经也拥有!马容英心里不由得翻江倒海。我也有过明亮的眼睛,高耸的胸脯和娇艳的容貌,甚至比这妮子漂亮多少倍。那时环境艰苦,又不兴打扮,那时的漂亮才是真的漂亮。那时候多少男人追求我,托人或是直接向我表白爱意,其中还有个副军级干部呢。
马容英一想起那段辉煌的往事,激动得眼睛都眯起来了。
可她马上就泄了气,可我后来怎么就看上这个其貌不扬的齐新顺齐小辫子了呢。他不就会写几爱情酸诗,还有把子力气吗?一想起他的有力的搂抱,马容英就有点失魂落魄着不住劲了,都怪自己当时意志太薄弱了,没被这个男人搂上几次,就彻底投降了。
结婚以后,齐新顺不再搂抱她。记得有一次他俩上床以后,齐新顺单刀直入连个序曲都没有就要开始,马容英身子拧了几下,终于忍不住说:“你搂搂我。”说完她就后悔了,齐新顺装作没听见,问了句:“你说什么?”那天晚上马容英动作僵硬,一点也不配合,整得齐新顺索然无味,完事以后,他说:“你现在怎么一点都没有?”说完翻过身去就睡了。马容英恨恨地想,光跟我要,你的到哪去了!
三十一 春去也,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
二十年过去了,马容英老了,老得她都不愿照镜子,不愿照相了。当年闻名全军的宣传队一枝花马容英,现在只剩下越来越干瘪的胸脯、松弛的皮肤和耷拉的眼角。嗓门倒是没变,越老嗓门越大,同样长大的还有一双脚,原先穿36的鞋,现在连38码的都快穿不进去了。齐新顺别说搂她,连看都懒得看她一眼了。
为了引起男人的注意,马容英偷偷找来莎娜的口红。那是莎娜在宣传队上台演出用的。那是一个崇尚红色的年代,但是红色绝对不会往脸上或是嘴唇上抹,抹在那些地方,会被人称作资产阶级思想意识,会被人看作是妖精。那样的举动太出格,连想都不敢想,除非她是疯子。上台演出的女孩子们,下台后都迟迟不愿卸妆,因为她们看见自己化了妆的模样真的是非常好看。马容英也知道抹了口红会很娇艳,很好看。
她把口红重重地涂抹在嘴唇上,最后还不忘在两腮涂抹了一点红色。化过妆的马容英照了照镜子。她都不记得已经有多久没有仔细照过镜子了。她突然现化过妆的她脸白了,皮肤好像也细腻了许多,眼睛一下子水汪汪的增添了不少神韵。真是太神奇了,这么个小东西一下子就把人的面目都改变了。马容英看着那管口红了会儿呆,然后又在黄的牙齿上抹上厚厚的牙膏,再用手指把两个眼角轻轻拉上去,耷拉的眼皮拉起来了,露出了一对漂亮的双眼皮。马容英对着镜子微笑,镜子里的那个女人既熟悉又陌生,这让她突然想起一个在她的生活中很陌生的词:嫣然一笑。嫣然是什么马容英不知道,反正肯定是很好看地笑的意思,因为马容英觉得那个“嫣”字不好写却既好看又好听,因为她觉得此时她的微笑如果不用这个词比喻,那就在没有更准确恰当的词了。镜子里“嫣然一笑”的她好像突然年轻了不少,仿佛倒退回去了十几年。这么一来她对自己突然又有了信心。我才四十多岁,还不算老,我年轻时就是有名的美人,要不然我生的闺女怎么个个漂亮呢。人还是要收拾,我出门当然不能打扮成这样,我就在家化妆,反正又没人看见,我就是给他看的,我就不信我化妆成这样他会不看我,不注意我。
晚上吃饭时齐新顺回来了,和他一起进门的还有老四海娜。海娜和她妈打了个照面第一个看见了母亲的变异,禁不住吓了一跳,一下就喊起来:“妈,你的嘴唇怎么了?怎么那么红啊?”她这一喊,全家人都转过头来看她,一时间马容英觉得自己就像个马戏团的小丑。最让她受不了的是齐新顺的眼光,有惊诧,有疑惑,还有鄙夷。所有的心思清清楚楚写在他的脸上,齐新顺哼哼了一声,说了句:“神经病!”转身走了。海娜又喊:“妈,您是不是偷我大姐的口红了?我大姐昨晚找了半天没找着,还怀疑是我拿的呢。妈您抹那玩意儿干吗,难看死了,跟吃了死耗子似的。”马容英的脸红了,她看见齐新顺不在屋里,就小声问海娜:“四儿,你跟妈说实话,我这么着是不是好看些?”海娜疑惑地看了看她,嘴角一撇,说:“妈,您化妆可能是比原先好看了,可我怎么看着别扭啊,怎么别扭我说不上,感觉是不像我妈了。”马容英听了神情黯然,她躲进厕所,用毛巾把嘴唇使劲擦了又擦,再照镜子,镜子里的她又恢复了原来的模样,苍老、疲惫,沮丧。
她想起了林兰,那个女人好像还比她大一岁,可是说实在话她看上去好像没我显老。人家说男人是女人美丽的源泉,或者说爱情是女人年轻的源泉,反正不管是什么,就是女人不能离开男人,离开了,就像鱼儿离开了水瓜儿离开了秧,肯定要蔫了。是不是那个臭女人有了野男人了,要不怎么会越活还越滋润了呢。马容英愤愤地想。
马容英第一次冷静下来,公正客观地审视打量自己―两只手就像搓衣板,脚后跟的老皮能把袜子刮出线来,脸皱的像只风干的桔子,说来说去,我就是因为没了男人的疼,才落得这般模样
胡思乱想了一会儿,心慌意冷的马容英从厕所里出来。表面上她早已恢复了平静,其实她心里比往常更加怨恨齐新顺,更加仇恨那些她认为和她男人有瓜葛的“问题”女人。
她管顾丽丽叫狐狸精,用火柴将所有照片上狐狸精的眼睛全部戳瞎,一边戳一边还解恨地骂道:“下三烂的东西,我叫你笑,我叫你再笑!”
她开始不停地往总机打电话,没多久她就可以辨别出顾丽丽的声音,她觉得这个狐狸精就是用这样娇滴滴的声音来迷惑像齐新顺这样的有权势的半老男人。
“请问您要接哪里?”对方嗲声嗲气不慌不忙总是一样的腔调和语气。
只要是顾丽丽接电话,马容英总是难以压抑心中的怒火,“我要接哪里?你管我要接哪里?”马容英的回答气势汹汹。
对方沉默。然后声音放大一些又问:“请问您要接哪里?”“我要接齐主任的家。”对方沉默。“你没听见吗?我要接齐新顺的家!”“对不起,您这里就是齐主任的家,请问您要接哪里?”“我就要接齐新顺的家。你说他家占线,谁占着呢啊?那你不会把他的拔出来,把我的插进去?”说完这句她深思熟虑了一夜的下流调侃语言,马容英自以为得计,高兴得头上一个劲冒汗肝儿都直颤。果然对方沉默几秒不语,“如果您没有事情,请您等会儿再打……”“什么叫如果我没有别的事,啊?什么叫我没有别的事情,你竟然敢这么说话!我告诉你我就要接齐新顺的家!”马容英一听对方的话顿时像抓住把柄一样来了劲,声音放大不依不饶穷追到底。对方索性也来装傻,继续问:“请问您要接哪里?”好啊,妈了个x的,你个小浪蹄子跟我这装她妈孙子来了。“接,接你娘的蛋!你个不要脸的x怂玩意儿!”对方沉默几秒钟后,把电话挂断。
马容英立即又把电话打过去。“刚才是谁?是谁挂断我的电话的?我还没有接通呢,为什么要挂断我的电话?!简直胆大包天。啊?竟然敢挂断我的电话!我要找你们领导,叫你们领导来听电话。”电话班班长来了,马容英嫌对方官小,“你是干什么啊?是班长?班长顶个屁!班长解决不了问题,去叫你们最高领导过来!”一顿臭骂,对方招架不了,换来了通讯排长。排长不停地道歉,马容英直起嗓子喊:“你们是怎么管教你们的战士的,态度那么差,而且接电话就接电话吧,把个声音搞得那么娇滴滴的干什么,不光是声音小像蚊子叫,简直就是在撒娇!我是个女的她都这样,我要是男的,听她那声音还不得坐到人家怀里去了。这哪里是解放军战士,完全是资产阶级臭小姐的腔调,在接线班这么重要的无产阶级阵地放了这么个玩意儿,叫人以为我们这是国民党的广播电台,以为她是哪个电台的‘喇叭花’呢。赶紧把那个人给换了,换哪去我不管,反正得换了,对,叫她到食堂去,不是去帮厨,是去那做饭、打扫卫生!实在没法处理就叫她滚蛋,从哪来滚回哪去,这种人出身不会好,我就知道,出身好的人谁会学着这么讲话,捏着鼻子装腔作势拿腔作调!她那叫人吗,整个就是个狐狸精!”马容英脸胀得通红激动得屁都打出来了,冲着电话筒子歇斯底里一通乱喊过后,觉得心里那股子闷气还是倒不顺。那边通讯排长一口一个“是是是,”一口一个“长”,一口一个“一定检讨,一定照办。”直叫得马容英从里到外都舒坦了,气喘匀乎了,才把电话撂下。
三十二 我立马可以废了你!
当天晚上齐新顺回来就吊了个脸。
“谁叫你打电话到电话班胡闹的?简直是泼妇!胡搅蛮缠!”“唉呦,生气啦?你是怎么知道我给电话班打电话的?电话班的办事效率够快的啊,怎么这么快就反映到你这一级领导那去了?”“这你别管,我就是警告你,不许再胡闹!”“我怎么胡闹了?电话班的小妖精不给我转接电话,还摔我的电话,我还不能找他们领导反映了吗?我这是为你着想,我是领导家属,我打电话就代表领导打电话,她摔我的电话就等于摔院领导的电话,那还了得,那不是蹬鼻子上脸吗,你就愿意叫别人骑头上拉屎?”马容英见齐新顺不再吭声,更加得意洋洋。
丈夫不生气还罢,他这么一生气,马容英更认为自己的判断真是太英明了。
这么快他就知道啦?
这就对了!我才这么试了一下,他就急成这个样子,这说明什么,这不就说明他和那个狐狸精有一腿吗。
肯定是那个小妖精挨了骂以后跑去跟他说的,马容英都能想像得到顾丽丽和她男人闹的样子。更让马容英不满意的是齐新顺。不管怎么说我还是你老婆,我不就骂了那个x怂两句吗,你至于就心疼成这个样子,回来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冲我火,马容英一想就觉得窝火。
看着男人保养得很好的脸,马容英想起女人的三件法宝:一哭二闹三上吊,我就要闹给你看,把你闹死,闹的你一天筋疲力尽,看你还有力气去找什么马蚤女人!但是转念一想,对付齐新顺很显然这三件法宝一件也行不通,眼前的这个男人根本就不怕她闹,他可不比从前了,如今的齐新顺有权有势,周围美女如云,想蹬她这个黄脸婆还不是易如反掌。你这一闹,正好授人把柄,你是我老婆怎么样,我立马可以废了你,叫你这个老婆变成“前老婆”!
马容英权衡再三觉得唯一可以称为优势的是她是五个孩子的母亲,而且这五个女儿个个是他齐新顺的心头肉,如果他要是跟我离婚,我就拿这几个孩子说事,孩子我一个都不放,全都笼络在我的身边,他想要一个走,没门!
可转念一想,好像事情又不是那么简单,孩子都大了,迟早都得离开他们,想要把她们拴在身边,那是不可能的。
她想旁敲侧击地试探一下女儿们的意见,可她张不了那个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