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怎么问啊?说我要和你们的爸爸离婚,你们会跟谁?那几个女儿还不得笑死。这年头哪有离婚的啊,在孩子们的眼里,离婚就是大逆不道,就是作风败坏,再说爸爸刚当上院领导,怎么会跟您离婚呢,您又为什么要跟他离婚呢?您脑子没病吧?您这好日子可刚刚开始啊,您这不是吃饱了撑的没事作(zuo)事嘛!
可是马容英又不愿意就这么下去,一天盯着男人,明明知道他想的是别的女人,还要装作不知道,这事别人能忍,我可做不到!
别看马容英在外面咋咋呼呼,其实她有点怕她丈夫。她知道齐新顺阴毒,有内功。
我要是不闹,他还会给我留着面子,因为我不管怎样还是孩子们的母亲,还是他的家属,我要是闹起来,那他可有的是整治我的本事,他收拾起我来还不是得心应手易如反掌。还是那句话,知夫莫若妻!
这事还不能跟任何人商量。她马容英再没有脑子她也知道,只要跟人家一提这事,十个有二十个幸灾乐祸看热闹(还有她们的亲戚朋友)。连孩子们都不能说,在她们眼里,我这个妈就是她们不花钱的保姆。你只要把饭做好,衣服洗干净就成,至于你心里的痛苦和难处,她们才不管,不仅不管,没准还觉得我是个有福不会享没事找事自寻烦恼的傻子。
马容英决心慢慢来,我总会找到机会收拾那个不要脸的小妮子的!这世界上恐怕还没有我马容英收拾不了的女人,不就是个小丫头吗,等着瞧吧。小妖精那边老实了,男人这边自然会老实,她自己对自己说。
一时间马容英觉得自己是很有谋略的一个女人。
男人佩服的不是漂亮的女人,也不是会做饭洗衣收拾家的女人,而是聪明的女人。聪明的女人做事不显山不露水,不声张虚事,不急躁不矫情,但是凭着自己的智慧所向披靡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改变男人,改变周围环境,甚至改变整个世界。这样的女人让男人服帖、敬佩,甚至是敬畏。比如武则天,死了以后余威犹存,死了上千年以后,人们说起来仍然心存敬畏。老百姓讲话:还是人家有本事,要不然怎么能治得住那么多男人哪。
当然我不能跟人家武则天比了,人家那是治天下。我不指望治天下,治天下干什么,天下跟我没关系。我只是想对付自己的男人,让他别一天鬼迷心窍,别那么不开眼,见着漂亮女人就腰酸腿软迈不开步走不动路。
策略,重要的是要赶快改变策略。
也就是从那一天开始,马容英开始努力改变自己的形象,除了把看家的本事拿出来,给男人变着花样做好吃的外,她开始注重收拾打扮。出门拿包不再在手里提着肩上背着,而是学别人挎在肘弯里,手臂一直端着,端的不舒服不得劲也得端着,那叫拿势。脚上不穿布鞋改穿皮鞋,皮鞋买了好几年,有点小,穿着有一点挤脚,尽管这样做脚受委屈,脚后跟都磨破了,血和袜子沾在一起,浑身不得劲有点累,但这算不了什么,要想漂亮体面就得咬牙挺住付出点代价我这点算啥。她在家说话尽量柔声细语吐字文明不说脏话,说话还学着顾丽丽带点南方口音的嘶嘶声。晚上睡觉前破天荒地开始刷牙,翻身也变得小心翼翼,她怕吵醒丈夫,让他不耐烦。
过去每天早上一起床,马容英都要在被窝里放一个大屁,声音之大,震得棕床微颤,放了这个屁,她还要闻闻味,辨出前一日所吃五谷杂粮已经全部从食道到胃再经大肠到小肠到直肠最后经肛门顺利完成了由粮食变粪便的过程自上而下找着了出气口。打响一天中的头一屁马容英顿时感觉轻气上升浊气下降,神清气爽一天都倍儿有精神。可是她现在不敢了,尽管齐新顺也放屁,但人家是爷们儿,放大屁那叫豪爽气派,可我不行,女人家家的,放屁成何体统,快憋着到厕所放去吧。再说马容英逐渐悟出只有五大三粗膀大腰圆人老珠黄的女人才会放出这等不雅的大屁的浅显道理。文明淑女一般不放屁,就是放屁也是温文尔雅细声细气的。想当初刚结婚的时候,马容英憋屁憋得难受,两人干那事的时候,还得兜着屁,叫她感到十分的不爽。晚上睡着以后,遂放松了警惕,在床上放了一个舒服的响屁。放过之后她就醒了,觉得很不好意思,心说但愿齐新顺睡着了。她听见齐新顺翻了个身,心想坏了,他没睡着。黑暗之中马容英脸都红了,不好意思地问他:“把你惊着啦?”齐新顺迷迷糊糊说了一句话,直到现在马容英都忘不了。他说:“我一直以为女的不放屁呢。”说完翻过身后脑勺对着她也回敬她一个大屁。也就是从那时起,马容英觉得她在丈夫心目中的那点美好的神秘感随着这个响屁丧失殆尽。
憋屁憋得马容英难受,不爽气。到厕所也不能一下放出来,因为厕所离卧室近,她得一点点像拉二胡似的文诹诹的把那点气抖出来。马容英心里真是很不舒坦,什么叫家?放屁打嗝打喷嚏打哈欠抠牙抠脚丫都自在随意无所顾忌的地方才叫家,放屁都不痛快,那还叫家吗?!
三十三 不争待遇,争权利
齐新顺回家越来越晚,话越来越少。马容英不怕齐新顺跟她吵架,不怕他骂她,就怕他不吭声。在他的眼里,自己就像个玻璃人,是透明的。吃饭时马容英端盘子时有意把盘子使劲往桌子上一敦,盘子里的汤溅出来了,洒在桌子上。要是以往齐新顺早就骂开了,可是现在他连眼皮都不抬一下,你爱洒不洒,关我屁事。她把椅子拖来拖去,椅子“吱吱吱”响的让她身上直起鸡皮疙瘩,她用余光观察丈夫,齐新顺连往她这边看都不看一下,就跟没听见一样,还是不理她。过去马容英和丈夫说话,根本不用过脑子,甭管什么话题,拣起来就说,一般齐新顺不搭话,但是她知道他在听,碰到男人感兴趣的事,齐新顺会抬头看看她,这时的马容英赶紧把刚才的话添油加醋地重说一遍,然后盯住他看他的反映,男人在思索,把她刚才的话在心里咀嚼,于是马容英心里很高兴,觉得自己拿出来的话题很有价值,说的很有水平最起码男人不会骂她是说废话,她的话就算没白说。可是现在和齐新顺说话很费劲,因为不管她说什么,对方都是冷漠和厌烦的态度,那神情很明显就在告诉她,扯淡,你说的都是废话!
就在这天下午,马容英突然想出一个极好的话题,这也是自打搬进将军楼以后困扰她很长时间的事情。
齐新顺回来了,照常换了拖鞋准备进屋。马容英迎上来,问了句:“回来啦?”齐新顺只是哼哼了一声算是回答。马容英伸手接过他手里的包,那一刻,她现齐新顺本能地把手往回一抽,但马容英还是一把将包抢在手里。
包,递给了她,但是齐新顺还是往屋里走,根本没理睬马容英。“唉,有个事,我怎么就不明白。”马容英看着齐新顺说。她看见齐新顺站住了脚,但是没有回头。她知道男人在听她讲话,就赶紧清清喉咙说:“怎么咱们家没有警卫员和保姆,这院子里的其他人家都有啊。”她看齐新顺站在原地没动,就赶紧又添了一句:“我昨天去马副院长家借水拔子,看见他家厨房有两个碗柜,我问他家保姆,她说她进这家就有两个碗柜。可咱家为啥只有一个,还是旧的。说起来姓马的还是副院长,咱们还是正的不是?”“这种事你还问我干吗,直接去找后勤部不就完了吗?”“我怎么找后勤部啊,我一个家属,去问人家碗柜的事,人家会理我吗,你问不是有分量嘛。马副院长家打牛奶都是警卫员,咱们家什么都是我干,说起来都是这院长院子出去的,可是我得跟人家的警卫员一起排队打牛奶。”话说到这,马容英有点动了情,话语间不由得带了点哭腔。“还有呢,我原先听说这院的人家里都有个副食本,跟咱们那个不一样,我昨天才算见到了,还真有那么个东西,不大,就这么大。”马容英用手比划着,“咱们那个是黄|色的,人家是蓝色的,比我们那个小点。你的粮食关系在食堂,所以你的那点部队补助的粮油咱家沾不上光,我们娘儿几个的粮食和副食关系就在粮店,定量和地方上的老百姓没什么两样。所以别看咱们家住在这将军楼了,吃的还和原来差不多。人家那本别看不大,特实惠,上面的东西可不少,光油一个月就多半斤呢。叫我生气的是那家的保姆,拿着那么个破本显摆什么啊,人家那话里有话……”齐新顺转过头来,看着马容英,马容英眼角瞥着齐新顺,嘴里学着那保姆的口气说:“这才是真正的‘高干本’呢。”把我气的,水拔子也没借就回来了。”
听了这话齐新顺好像动了心,他转过头看了一眼马容英,然后坐到沙旁,拿起电话。马容英一看他拿起电话,耳朵就竖了起来,她想听听是哪个接线员接的电话,可是一点也听不到。齐新顺身子坐的笔直,口气也是带着官腔:“给我接后勤部李部长家。”电话接通了,齐新顺一点不客气,叫李部长第二天立即派警卫员和保姆来,而且马上按照院领导的待遇规格给他家配备家具和其他物质供应。
放下电话,齐新顺一边脱外套一边说:“明天后勤部就派人来,以后像打牛奶的事你不要去了,有保姆呢。再有以后家里要进外人,你说话要注意些,别什么都说。”马容英心里高兴,急忙说:“我知道,我知道。我就知道这事非得你出马。自打搬进这个院子我心里就犯嘀咕,怎么那些人家有的我们家都没有啊。都是些走资派,都被打到了,还有什么资格用警卫员,还有保姆。他们家的孩子上学都是警卫员送,谱大的很。而且后勤部那帮家伙有问题,明明知道我们家没有警卫员,就装作不知道,这分明是门缝里瞧人,把人往扁里看嘛。我看是那些人嫉妒,看见咱们搬家,他们心里有气,有意揣着明白装糊涂。”看见齐新顺没有反映,马容英又说:“我这几天出门,只要是碰见咱们原来楼里的住户,那帮子人见我都没好气儿,说话都带刺的。那个张惠英见了我酸溜溜地打老远就喊:‘呦,快看哪,这不是咱们的院长夫人来了吗。’我没理她,小人!看不得别人……”齐新顺打断她的话,说:“这事我早就想到了,按理说我不应该出这个面的,可是现在看来不说不行。我给那帮家伙不轻易打电话,打电话就要叫他们知道分量。我们既然住进这个院子,待遇就必须和别人家一样,甚至还要比他们高,当然我们不是争什么待遇,而是一种权利,应有的权利。”齐新顺说到这停住了,后面还有一句话他没说出来,那就是:“被承认的权利。”
齐新顺并不在意马容英买牛奶排不排队,也不太在意什么副食本上的那半斤油,在他看来,只要“革命”成功,这些东西根本用不着他操心,理所应当是该给他送上门来的。他在意的是别人怎么看他老婆排队这件事。在这上面可不能摆什么高姿态,而是该争的就要争,决不能让!警卫员和保姆他都要,不是因为家里需要,而是职位需要,那是一种标志,权利和地位的标志。他决不允许别人看他齐新顺是暴户,他要让别人看他是和院子里那些家伙一样平起平坐的院领导。
三十四 要对运动做深入细致的研究
当初真应该把那些家伙都赶到小平房里去住。
军队不像地方,人被打成走资派,全家人被撵到平房去住。军队这帮家伙再怎么斗,还照样住在好房子里,甚至警卫员和保姆一样也不能少。
这就是革命不彻底!齐新顺愤愤地想。
军队要比地方复杂得多,水也深得多。表面上看这些家伙被打倒了,实际上一个个僵而不死,蠢蠢欲动。军队里的裙带关系更加紧密牢固,好像一张大网,自上而下方方面面角角落落全是关系网。别看这帮家伙在这挨斗,他们只要往下面野战部队一钻,你根本别想找到他们。哪个老家伙在下面没有一把子铁杆老战友、老部下啊。这和过去土匪结拜把子兄弟拉山头有什么区别,还是土匪习气不改。就说那个马副院长马玉龙,长征前就是响当当红军主力红一方面军的连长,亲自见证了朱德和井冈山会师。跟着朱德、周恩来参加过四次反围剿,是一名作战骁勇的勇将,又从江西瑞金一步不落长征到陕北,在学院里所有领导里他的资格最老。要不是因为大老粗没有文化,脾气直口无遮拦得罪不少人,36年延安肃反的时候差点被活埋了。要不然凭他的资历,五五年混个上将没有一点问题。马玉龙在部队里树大根深枝繁叶茂,人家这边挨着斗,那边不知道哪个部队的参谋干事开着小车就把人家的儿子、女儿接去当兵了,而且竟然还是什么“专项”指标,就是指定了要某个人,其他人不招,人家就这么牛逼,你有什么办法!
齐新顺开批斗会头疼的就是这帮老家伙。批斗会成了他们的摆功会。马玉龙在批斗会上最不老实,毫无惧色,张口就骂,活脱一个军阀土匪的形象。上次老马站在批斗会场,竟然把上衣脱了,给在场的官兵讲他身上一个个伤疤的来历。竟然把那些人看的目瞪口呆,批斗会的性质完全改变了。齐新顺心里清楚,这种人在上面挨斗,下面坐着的那些人,一半是带着崇敬的心情,剩下的另一半还是带着敬仰的心情看着他。这些人说是在批斗走资派,其实是在那接受革命传统再教育。批斗了两次,批斗不下去了,齐新顺决定不再开这家伙的批斗会,与其说是在开老家伙的批斗会,还不如说他齐新顺在自取其辱。
还有那个张白冰,前两天东海舰队的人直接通知他儿子当兵。学院出面证明,这孩子的父亲有问题,他爸还在羁押审查期间,孩子不能当兵,可听说那孩子还是偷着走了。还鬼鬼祟祟的,没从北京上火车,坐汽车先到包头,那边有人接着,然后去了舰队基地。有人问齐新顺是不是把他抓回来,齐新顺摆摆手,我才不费那个劲呢。你就是找到部队,人家根本就不买你的账。一口咬定没这个人,你有什么办法。
齐新顺也想来个痛快的,把这些人通通一棍子打倒算了,但是他不能这么硬干,他得笼络人心。他知道,和这些人比起来,他齐新顺的资历太浅,太没有根基。人家参加革命的时候,还没你呢。部队里最讲论资排辈,资历浅的人家根本不尿你。从红军到八路军、新四军,武官一说起来就是在哪个老帅手下参加过什么战役,几方面军或是几野的;文官说起来就是抗大几分校或者是鲁艺、华北联大的。像齐新顺这样半吊子文工团员出身,连个正经仗都没打过,就是靠写打油诗、活报剧起家,纯粹是野鸡二流子兵,谁会把他看在眼里,也就是这场文化大革命,使他这个不起眼的中校军衔、十三级行政级别的准高干摇身一变成了院领导。他要到下面的野战部队去,人家准定会用鼻孔或者是身体另一头出气的什么眼看他。
他老人家教导我们说:“当前运动的特点是什么?要有什么规律性?如何指导这次运动?这些都是实际问题。运动在展中,又有新的东西在前头,新的东西是层出不穷的,研究这个运动的全面及其展,是我们要时刻注意的大课题,如果有人对这些工作不作认真细致地研究,那他就不是一个马克思主义者。”
齐新顺牢记伟大领袖的教诲,总是在琢磨他周围的事物的展动向,这已经成为他运动以来的一种习惯。
文革刚开始时,《十六条》规定文革是在各级党委的领导下进行,但是在1966年1o月5日,根据的建议,军委出指示,不让军队院校的党委领导文革。这个指示被转到全国,很快,全国就进入了“踢开党委闹革命”的时期。从此,文革进入了造反派“全面夺权”时期。“夺权”之后纷纷成立了“革命委员会”,取代了党委和政府。“革命委员会”由军队人员、经过检查符合标准的代表“革命干部”的老干部以及造反派头头三方面人员共同组成。这就是那个时代衍生出来的“新生事物”―“三结合”革委会。
造反派战胜了保皇派,冯菊生等人没有看清方向,站错了队,保错了人,学院最后还是让造反派掌了大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