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宁……九岁!”念慈第一千次拿起紫慧让人翻拍的老照片,举起给清婷看。这是念慈每天最重要的工作,反反复复,从不厌烦。
清婷笑着点点头,接过照片,翻看背面,背后忽然用黑色的笔记录着:云宁,九岁生日。
清婷笑着放下,念慈又举起一张:“宁宁…….十三岁!”
清婷看了一眼照片上扎着马尾巴穿着校服的云宁,轻笑。
这回不一定能够猜得对吧?十三岁的时候,云宁已经和母亲分开,去了老太太身边。可是,每天看几百张照片,清婷也记不清楚,不敢肯定,遂翻过照片,再看背后,瞬间惊讶。
背后,同样用黑色的笔记录着:云宁,十三岁,周日去公园。
清婷不再说话,红着眼眶,看着那个几乎什么都不懂的母亲,一张一张翻出她心爱的女儿的照片,带着骄傲,展示给她看。
她忘记了世界的存在,她分不清黑白,她甚至不知道朝阳与落日的区别,她连吃饭也撒的满桌都是,可是,她却能清楚的记住女儿成长的每一个瞬间,哪怕她从未曾经历过的,只是从照片上看看,她也深深刻进了自己的脑海里,刻在了自己的心头。
有母如此,还有什么资格不让自己坚强,不让自己幸福?
“宁宁……十八岁!”念慈忽然咯咯笑出了声,举起云宁成人礼上傻笑的照片,眼底满满的,都是骄傲。
清婷轻轻点头,痴痴望着念慈,好想伸出手,轻轻抚摸一下她已经生出皱纹的容颜。
我的妈妈,您现在在哪儿?当初抛弃我,是不是也有不得已?如果我们还在一起,您是不是也爱我,如阿姨爱云宁一样,深深刻骨?
“云宁……一百天…….”念慈摸出一张翻拍的,有些模糊的黑白照片,举到她面前,低声提醒给她看。
清婷接过来,垂眸看过去,轻轻笑。
那时的云宁,好小好小,微微睁着眼睛,窝在小小的包被里,慵懒的笑。
云宁好幸福!那个害她失去父亲,害她亲人离散的凶手,真是该死!
“没有刚出生的……没有出生的…….没有姐姐的……姐姐的呢?姐姐呢?”念慈忽然伸手,在桌上几百张照片里面胡乱翻找,可她到底要找什么,大概自己也没有意识。
清婷诧异的看着她,忙追问:“什么姐姐的?妈妈,我来帮您找…….”
“姐姐没有……姐姐胖,好养的…….妹妹小,好瘦,好可怜…….我要妹妹吧…….妹妹呢?妹妹在哪儿?”念慈嘴里胡乱嘟囔着,在照片堆里一阵翻找,忽然像是找不到自己想找的东西,一下恼火了,一伸手,将许多许多的照片都拂到了桌下,有些慌乱的吵闹着:“我要妹妹……我要妹妹……你们也要好好疼姐姐…….小云朵…….”
清婷忙握住她的手,低声劝说:“妈妈,您到底要找哪张照片?我来帮您找!我是云宁的姐姐,我是!”
清婷记得,老太太说过,在云宁之前,念慈曾经怀孕过一次,可惜没有保住那个孩子,四五个月就不幸流产了。念慈口中的姐姐,大抵指的就是那个没能来到世上的孩子。
“姐姐呢?妹妹呢?小云朵……”念慈还跪在地上,在许多许多照片里面翻找,清婷大急,想要把她拉起来,却怎么都拉不动,只好也跪在地上,一边柔声安抚,一边假装在帮她寻找那根本就不存在的姐姐。
“没有……不是这样的……小小的…….”念慈缓缓直起腰,呆呆的目视墙壁,口中喃喃有词。
清婷随便找了一张云宁很小时候的照片递了过去,试探着柔声安慰:“您说的是不是这张啊?这个是姐姐…….”
“小蜻蜓…….”念慈忽然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视线落在她脸上,紧紧抓住贴在脸上,可是,她的眼神却又是迷茫的,看着清婷,又像是没有看,让人捉摸不透。
清婷早已经习惯她的疯言疯语,可是她忽然冒出来的这句话,还是让她惊喜不已,她一把抱住念慈,激动的声音都在颤抖了。
“妈妈,你记住我的名字了?你记住我是吗?我是清婷啊,我是清婷!太好了…….您终于不叫我宁宁了,终于不叫我云宁了…….妈妈,我是清婷,我是清婷……”
清婷太惊喜了,激动的语无伦次,简直要跳起来了。
这么久的相处,日日细心照顾,可是念慈从来都把她认作云宁,她不止一次的小心翼翼的教过她,说自己叫清婷,可是她总也记不住,一张口就是宁宁,今天,终于听到她开口叫她清婷了,太开心了!
清婷好不容易将念慈安抚好,拉开门,蝴蝶一样飞奔下楼,惊喜的向每个人都报告了一遍这个好消息。
“伯母认识我!伯母记住我的名字了…….她刚才叫我清婷,她刚才在叫我的名字呢!她好聪明,她竟然记住我的名字了…….”一向冷沉稳重的清婷,有些发疯,抓住杨姐的手臂,笑着报告,又跑出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邹瀛和李致,然后再蝴蝶一般,飞回了房内。
邹瀛握着长长的水管,呆呆的叹息:“唉……天生的尤.物,发个疯都这么动人心弦……”
李致伸腿给了他一脚:“滚!人家是顾云宁的朋友,你少打主意,让云宁知道,能削死你!”
“我想想,叹息一下还不行吗?真是的!你别说你不动心啊,这样的美人儿,哪个男人看了不怜惜?只可惜,白莲染了墨…….但骨子里,肯定还是白的。”
“行了行了,干你的活吧!再废话,当心哥哥把你当栅栏冲了!”
“嘁!”
君扬端着水果从厨房出来,还没反应过来,清婷已经风一样从室外冲了进来,一把握住他的手臂,笑着汇报:“伯母叫我清婷呢!伯母记住我的名字了!哈哈…….夏君扬,你嫉妒吧?你和云宁都要结婚了,她还不知道你是谁呢!啦啦啦…….你好可怜…….”
夏君扬抽抽着眼角,呆呆看着疯子一样的清婷捏了几块水果塞到嘴里,又风一样的飘上了楼,忽然感觉受了严重的打击,心尖尖都疼。
嫉妒!强烈的嫉妒!丈母娘到现在都记不住他的名字呢!
君扬捏了一块水果,扔进自己嘴里,恶狠狠的嚼,转身大步上了楼。
推开卧室的门,却惊讶的看到,清婷呆呆的坐在椅中,目光呆滞,眼眶发红,情绪低落,与方才像是两个人。
君扬心里咯噔一声,忙放下果盘,走过去,蹲下身,小心翼翼的问:“洛清婷,你怎么了?”
清婷失神的目光缓缓聚焦,呆呆看了他片刻,红着眼眶,无力的回应:“我进门时候,她又叫我……宁宁…….我说我是清婷,她还是叫我……宁宁…….”
君扬的心轻轻颤动了一下,伸出手,拍拍她的肩膀,低声安慰:“你知道的,她的精神,时好时坏,偶尔的清醒已经非常难得。你瞧我,到现在也没有被她承认过,你好歹比我强,刚才谁还打击我来着?我要是脆弱一点,早跳楼了。”
清婷噗的笑了,眼眶更红,轻声叹息,自我安慰:“也是,怎么说,我的人品也比你好点。”
君扬也笑,站起身,迎向还坐在照片上喃喃自语的念慈,轻声说:“丈母娘,我是谁啊?”
念慈抬头,呆呆看了他半晌,缓缓将视线移开,手指抬起,指向房间的柜子上。
清婷噗的一声,旋即哈哈笑出了声。
夏君扬的脸一下就黑了,捂着胸口,默默滚下楼去吐血。
丈母娘,我是您女婿,不是那招财猪!——
听完君扬的叙述,眼眶红肿的云宁也忍不住,“噗”的笑出了声,狠狠给了他一拳:“你别编排我妈,没大没小的,讨厌!”
她难得露出了笑脸,君扬忐忑不安的心缓缓安放,轻声说:“真的,你要是不信,去问清婷!不过,我决定以后再也不让洛清婷去照顾丈母娘了,她太可恨了,抢了我的风头。你说,丈母娘都认出她了,居然认不出我,是不是太气人了?”
“活该!”云宁再笑,笑着笑着眼泪就出来了。
如果爸爸还在,如果这些年他们一家人都在一起,不管贫穷与富贵,他们都会很幸福,母亲的病情,大概也不会发展的这么快。都是那可恶的幕后真凶,如果查出是谁,她要剥了他的皮,为父亲祭奠!
仿佛看透了她的心思,君扬紧紧握住她的手,捧着,放在唇边轻吻,一个字都没有再说。
“君扬,在没有证据之前,我不会对你父亲…….”
“称呼变了?”
“我现在没有办法再把自己和他联系在一起,君扬,请原谅,我没有那么宽阔的心胸。但是,在没有证据证明真凶是谁之前,我不会过于为难他,但是,也是有底线的。如果他还是和从前一样,我不会客气。请你理解我!”
“我理解!”君扬沉声回应,疲惫感,再次袭来。
未来的路有多艰难,他已经可以预见。现在,就希望快些找到罗飚,有了罗飚的口供,才能增加父亲不是真凶的可信度。但是,罗飚到底去哪儿了?是被谁控制了、灭口了、还是自己躲起来了?难道,真的是父亲早早将罗飚灭口了?但是,父亲是心黑,可他的胆子,似乎也没有那么大。
午夜里醒来,君扬的心猛地一颤。
怀抱里的人,在轻轻颤抖,自己胸口也微微发凉。
她又哭了!
君扬收紧手臂,将她牢牢抱住,不停的吻她的发丝。除了这样的安慰,他真的不知道自己还能如何安抚她。真相没有出来之前,说什么都是枉然,没有任何力度。
他已经安排邹瀛和自己聘用的私家侦探去调查罗飚的去向,希望能够早点有个结果——
夏港生站在楼顶,一根一根不停的抽烟,身边已经堆积了大量的烟头,嗓子冒火一样的痛,可他还在不停的抽。
林秋雅轻手轻脚的走过来,从背后轻轻抱住他的腰,没说一句话,便落了泪。
夏港生顿了一下,伸出一只手,握住她的手,低声问:“你怎么还没睡?”
“我心里难受,睡不着……”
“是我连累了你。”
“不是…….是我们一起犯下的错误。”
“现在公司上上下下都在盯着我,用不一样的眼光看着我…….我听说,老二表面上在公司安抚大家,其实私下里试图召集股东们开会表决,想要罢免我…….”
“他没有证据!”林秋雅猛地抬头,站在他面前,沉声说:“警方都没有对你的事情下定论,你也没有做过危害公司利益损害公司声誉的事,他就是召集了大家,股东会通过了罢免你的决议,我们一样可以反诉。”
“你知道,今天有人告诉什么吗?”
“什么?”
“亲戚里面有人说,以后要离我们远一点,我们杀人不眨眼,连自己的亲家都不放过,难保下一个对付的目标会不是他们…….”
“胡说八道!”
“秋雅,你后悔过吗?”
“后悔什么?”
“这些年,为了得到这一切,我们做过的所有事…….”
“我说不清楚,但是有一件事,我已经不止一次的后悔过……你知道是哪一件……”
“可是,那件事可能比这件,还要严重…….这件事,我做过没做过,心里还是有底的。拿那一件,只要说出来,必然是惨败…….秋雅,我们必须坚守那个秘密,不然…….”
“我知道!”林秋雅痛哭,抽噎着说:“可是…….我想念小韵…….李致说,她又回云南去了,临走,只给我打了一个电话,我连她的面都没有见到…….我天天晚上做梦,梦里全都是她啊…….我好担心,心里总是七上八下的,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已经发生了……大概你担心,就是这件事吧!顾云宁看我的眼神像是要杀了我,老太太对我失望透顶,大家都在鄙视我,老二幸灾乐祸,君扬恼恨我…….秋雅,我忽然开始怀疑,我们这些年追求的到底是什么?曾经那么风光的一切,以为牢不可摧,怎么今天看起来,这么容易失去?”
“港生,说这些都没有用……要找到罗飚!必须找到罗飚!”
“这个混蛋,他不会拿了我给他的钱,就故意躲起来了吧?”
“是你让他躲得远远的,也许现在,他还是在听你的话呢?”
“可是这个混蛋,他最起码也应该跟我联系一下吧?”
“也许他不敢。”
港生咬牙,抬头望向夜空,重重叹息:“我真累!我这些年,做了这些事,到底图什么?”
林秋雅没有吭声,默默垂泪。
现在说后悔,还有用吗?有退路吗?
楼梯间里,一个胖胖的身影悄悄退了下去,迅速溜出别墅,躲在树木暗影下的角落里,将电话打了过去。
“他们就谈了这些?还有别的什么内容吗?”
“没有了,就这些。”
“她说她想念李韵?说李韵已经回了云南?一个干女儿,整天的比自己儿媳妇还疼,在想什么呀?”对方冷笑,片刻,低声嘱咐:“这几天,给我盯紧了,一举一动都要向我汇报。”
“是!”——
“您是说,当年林家的三口人,在林以轩跟人打架之后,不声不响就消失了?房子是后来才卖的?”子禹思索了一下,问向面前的老人。
林家的旧房早已拆迁,换了新的房主,现在,他在的位置,是林家当年的邻居。
“是啊!本来吧,他们家就挺可怜的。男人走的早,全靠他母亲一个人做点小生意,养活他们兄弟两个。还好,两个孩子都争气,个个在学校里都是拔尖的。上大学考研究生,那是完全没有问题啊!可是这一架,就打坏了!听说在医院里住了很久,我们当时还去探望过,那孩子躺在床上,呆呆的,像变了一个人。哦,对了,还有一次,我们去的时候啊,有人挡在门口,不让我们进,我们等了好一阵子,看到一个男人走了出来,身后还跟着几个大汉。后来,我们进去了,看到女人哭的眼睛都肿着,可是我们问,她什么都不说。”
“您还能记得住那人的相貌吗?”
“**年了吧?记得不是很清楚,不过还是有点印象的,那人很胖,额头有一道疤,也不太明显,其他的,就记不清了。”
“好,谢谢您,您要是想起了什么新的线索,请务必与我们联系!”子禹站起身,掏出自己的名片,双手递了过去。
老头笑着应了。
开着车,慢慢出了小区,子禹眉头紧皱,掏出手机打给了江于晏,将情况汇报了一遍。
“他们当年没有报警?”
“没有!估计对方是有些势力的,但是对方是谁,林家人一个字都没有对外泄露。”
“你觉得会是谁?”
“不知道,我再去他们当时其他的邻居那儿看看。”
“我派个人协助你吧?”
“不用了,最近事挺多的,让他们忙别的去吧!”
“注意安全。”
“谢谢,我会的。”
子禹挂断电话,开着车缓缓驶上了通往郊区的马路。他们原来的邻居,有一家已经搬到了空气更好的郊区。
郊区的路途宽阔,行人稀少,子禹看了看腕间的表,加快了车速。
通过十字路口的时候,他踩了一下刹车,等候红灯过去,可是,瞬间,他的眸子就猛的一凛,冷汗一下窜了上了。
他死死踩住刹车,不停的踩,可是车仍旧保持着方才的速度,箭一般冲过十字路口,完全失控的向前方继续冲去。
刹车失灵!
子禹的心一下绷了起来,瞪大双眼,死死握住方向盘,集中全部的注意力,不停的狠踩刹车,左冲右突,一次一次避开来来往往的车辆和行人,努力强迫自己保持着冷静。
他一手牢牢掌握方向盘,一手飞快的摸起手机,眼睛紧紧盯着前方,颤抖着拨通了江于晏的电话,冷声汇报:“江局,我现在在城郊江荫大道,由北向南,距离市体育中心还有不到两公里的位置,我的刹车坏了,完全控制不住,请求急速救援,先切断红绿灯,保证行人和来往车辆的安全,快!”
江于晏腾的站起身,眸子瞪大,马上冷声命令:“不要挂断电话,我马上安排。”
子禹打开免提,牢牢抓住方向盘,紧紧盯着前方,集中所有的注意力,拼命控制自己失控的车,可是车速明显也已经不受控制,几次都险些撞上前方的车尾,如果不是他车技足够高超,恐怕早已酿成惨祸。
“迅速切断江荫大道市体育中心附近所有的红绿灯,东西方向全部改成红灯,南北方向一律绿灯,马上联系救护车、消防车、施救车迅速赶往该路段,全力救援!”
江于晏沉声命令完毕,高声命令身后的杨光:“你马上带人,赶往上述路段,接应子禹!”
“是!”
杨光干脆的回答,转身大步跑出了办公室。
江于晏的额头,已经有冷汗滴落下来。
仅仅片刻,还在飞奔的子禹就发现,林荫大道由北向南,全部都是绿灯,也就基本保证了他的畅行。
江于晏办公室匆匆跑进一个人,是下属杨颖。
她惊慌失色的高声提醒:“江局,不好了!鑫城二中在市体育中心举办冬季学生运动会,正是人.流车流最多的时候……”
江于晏的脸色,瞬间苍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