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锐的哨声响起之后,从大门处奔来的二足步行式单兵移动载具(“鸵鸟”)上,全副武装的陆战兵拎着一个人跳了下来。
那是个身材娇小的少女,真的很娇小,被穿着曼德罗里安的陆战兵用一只手像拎小猫一样拎起来的她,身体在半空中晃晃荡荡的。
“……相马?那不是相马光子吗?”
人群中的中冈麻美愕然叫出了少女的名字。尽管只相处了很短的时间,现在黯淡的灯光也无法照亮散碎垂下的额发遮住的面容,可那纤细修长的手脚和身体轮廓,还有招牌一样的双马尾,却让她一眼认出了那位令人印象深刻的少女。
不会认错人。经常需要从背后辨识闯红灯犯人的交通课女警,对自己的眼光和记忆力有自信。
“——!”
几乎与她认出少女身份的同时,离克隆兵和相马光子最近的人群中发出了不成人声的惨叫。
有人坐倒在地,有人大声哀嚎,有人拼命后退直到和别人绊作一团,有人转身推开后面的人……瞬间整个队伍就是一片大乱。
离的最近的是维持队伍秩序的一心会成员。他二话不说,就挥舞起手里的木刀,从斜上方朝着相马光子的头部劈了下去。
要是劈中的话,看这沉重的力道,就算是木刀,也能将人的头盖骨打的凹陷下去。
下一瞬间,木刀在曼德罗里安另一只手臂的护甲上敲出了发闷的钝响,随后在猝然炸开反应力场之下折成两段,脱手飞出。
然后,以肉眼难以辨别的速度,陆战兵出拳轰击男人的头部。
“aretes!”(法语:停止!)
曼德罗里安护甲外形与人手完全相同,只是大了好几倍的拳头,在暮羽的一声令下之后,几乎是贴着一心会成员的鼻梁停了下来。几乎闻到了死神吹息的男人,将眼睛瞪到了最大,将错综的电磁肌肉,复杂的关节结构,乃至常温三钛合金外壳上的每一道伤痕都映在脑海之中。
下一秒,他昏了过去。
大多数民众对这场骤然爆发的冲突表现出不知所措的态度——他们甚至不知道那个引起冲突的少女就是床主市赫赫有名的“相马组”的下代目。然而,当接近过去的暮羽用战术手电筒照亮少女的面孔,许多人看清楚她脸上如煤烟一样的纹路时,现场先是寂静了一下,然后骚动和恐慌声四起,民众们面露惧色的向后退,空出了一个大大的圆圈。
如果在半个小时之前,恐怕只有三分之一的人会这么做吧。
不是谁都能承受得起失去亲人和朋友的伤痛,在对未来的无望中倔强前行。这样死去也好的想法,恐怕人人都会有。
暮羽将光柱向下移动。相马光子原本武装到牙齿的护具不知到哪里去了,她现在只穿着一件蓝白相间的夏季款水手服。
不知道是不是巧合,她的水手服和栅川中学的一模一样——有蓝色披肩和翻领的白色套头衫,以及深蓝色的过膝百褶裙。
水手服上到处都是或大或小的裂口和灼烧的痕迹,下面露出的,因为经常运动而显得紧致匀称的皮肤,同样也遍布着伤口。其中,侧腹处的那个狭窄的伤口相当深,鲜血将白色的上衣和蓝色的裙子,还有套在白色膝袜里的小腿和脚上的运动鞋,都染成了黑红莫辨的颜色。
从这个出血量来看,伤口大概已经深达内脏和大血管了吧。
暮羽小心的用曼德罗里安的手指触了触伤口,并没有流出更多的鲜血。不知道是伤口已经凝固,或者干脆是没有血可以流了。
“特斯拉军士长!”
暮羽头也不回,呼唤骑乘在“鸵鸟”上的陆战兵。
“准备冷冻弹——之后也要麻烦你了。”
被病毒侵染,而且受了重伤。现场不可能有手段来救治她,只能暂时将她冷冻起来,搬回集结点再作打算。
希望不会太迟。
【是。】
乘在“鸵鸟”上的陆战兵简短的回答。
“请放心。开始的时候会刺痛,但请不要挣扎,那会对肌体造成不必要的损伤。很快……”
向着一样梳着双马尾发型的少女说明被冷冻弹击中之后感觉的暮羽,瞥见少女望向自己的目光的一刹那,暮羽自己就像被冷冻弹打中了一样,寒流顺着脊柱一路上行,动弹不得。
目光清澈,半点糊涂的意思都看不出来,锐利宛如剃刀一般,哪像是全身的鲜血都快要流干的重伤员?
“逃跑吧。”
从完全失去血色,却因涂布着半凝固的血液而显得发黑的嘴唇之间,低低的吐出了这样的话来。
少女的脸上浮起了扭曲的表情。那是笑吗?在这样痛苦的情况下,怎可能笑的出来?!
“逃跑吧——如果能逃得掉的话!”
“!”
金属相擦的刺耳声音骤然响起,火花闪过,一条黑影不知何时,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了拎着相马光子的克隆兵的背后。
骤然闪亮的火花中,人们看的清楚,那黑影佝偻着身躯,根本没穿着衣服,或是类似的东西。黑灰相间的斑纹遍布全身,形成了黑暗中最好的保护色。原本充满活力的肌体,现在看上去竟然有一种风化的沙土的感觉。
看外形,那的确是一只死体没错。然而,它的行动却比一般死体迅捷的多。
无法穿透曼德罗里安护甲的事实,并没有让那家伙有所犹豫。“惊愕”这种感情,本就不存在已经死去的人的身上。
然而,训练有素的人类,行动比它还要快。
还没等它对着陆战兵的背部再来一下,或者袭击另外的部分寻找弱点,或者转而袭击别人,从高处射下,磁轨弹排开空气的尖锐声响已经刺入了人们的耳膜。骑在“鸵鸟”上的弗洛伊德-特斯拉军士长摘枪,据枪,打开保险,上膛,标准,激发,数个动作在一眨眼之间就已经完成,拖着蓝白色尾焰的磁轨弹正中死体的头部。
被自身的电阻烧成介乎液体和固体之间的子弹,瞬间就将所有的能量传递给了目标。即便是进化了数亿年而形成的坚固异常的头盖骨,也顶不住这来自内部的暴虐力量。“呯”的一声,死体的脑袋就像西瓜一样炸开。骨肉的碎片,脑浆,以及半凝固的紫黑色血液,夹杂着被高温的磁轨弹烧焦的黑色炭块,猛烈的飞溅开去。
民众们睁大了眼睛。事情发生的太快,以至于发现死体的本能惊呼声被硬生生憋在了嗓子里。
鸦雀无声。
让人惊愕的事情发生了。
完全失去了颈部以上部分,甚至上面几块颈椎也在之前的冲击中破裂,露出灰色的破碎断面的死体顿了一下,仍然屈起腿部,以跳跃的姿态,穿过陆战兵的侧面,向着暮羽扑了上来。它的双手像鸟的羽翼一样张开,手指之间延伸出的利刃如翼尖长长的羽翎,在“鸵鸟”的照明灯光之下闪烁着恶意的寒光。
而暮羽为了帮助民众注射疫苗,不仅没戴头盔,她的武器——加特林机枪也因体积过大,会妨碍行动,还放在她的“鸵鸟”上。
下一瞬间,空气猛然晃动了一下。频率高过人耳听力范围的声音撞击着耳膜和五脏六腑,让所有人都不由得捂住耳朵的同时,弯下腰并发出了痛苦的呻吟声。
两个全身都笼罩在护甲里的身影挡在暮羽前面,那是之前站在毒岛冴子背后压场的陆战队员。他们手上的长柄大刀同时劈进死体,看上去灰扑扑毫不起眼的刀刃触及目标的一瞬间,超高频的震动就引起了分子共振。刀刃所向,组成死体,和人类无异的血肉顷刻之间就变成了比纸灰大不了多少的碎屑在空中飞舞。
多功能分子振动大刀,本应是工程类的工具。在舰内战的时候,陆战队员偶尔会用它来在舱壁上打洞。用它来对付人的话,就算对方是萨沙生化兵,那也太过分了。
只一眨眼功夫,刺进死体体内的刀刃,便以到处横行的机械波将所遇到的一切撕扯成了碎块。
“呼……”
墨埜谷暮羽松了口气。然而,下一瞬间她的瞳孔就缩了起来。
“那是什么?”
随风飘散的死体,最终留下的除了分子共振频率与生物组织相差太远的金属刀刃,还有一堆奇怪的东西。
以一个大致呈圆球状的东西为核心,向周围延伸开来的,树枝般的管道交缠在一起,一圈圈的光亮,随着心跳一般的频率从核心向周围传播。
看上去,和曼德罗里安动力护甲的能源核心和输能线路倒是很像的样子?
然而,她并没有研究这个奇怪的东西的时间。弗洛伊德军士长在耳麦中的紧急呼叫让她将目光转向大门的方向。
太黑,什么也看不见。
然而,当她在多功能护目镜共享军士长的视野时,马上就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
黑暗之中,刀刃的反光丝丝闪亮。一,二,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