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安夫人,将崔念奴手腕拿捏片刻,又去探了气息,再看身子,毫发无损,便道:“果然是内寒外热,一齐发作,多日劳顿,又积攒了沉疴,些许,药到病除,只是……”
赵楚忙问她:“只是怎地?”
安夫人沉吟道:“这内寒外热,只不过一剪药,便可妥当,那沉疴,也无须太过担忧,也有手段。只这娘子,气息未绝,心热尚在,只怕有些心思,沉甸甸压着,不肯自行醒来,药贴须是无用,须看她自家的情愿,倘若不愿,无可奈何。”
赵楚好生诧异,崔念奴满腹的心事,他自是隐约猜知大略,却不想,安夫人这一番话,分明便是后世里方知的医理,果真如此神奇?
安夫人看他面容古怪,又见琼英孙安似是不信,便笑道:“人这身子,食五谷杂粮,最是难测,谁也不知内中究竟。只最是繁琐的,譬如常言说的好,莫过于人心,一念,又生一念。这娘子,心思沉重,倘若只伤寒,并无甚么打紧。”
琼英奇道:“却非若不情愿,便不能复醒?”
安夫人教女军往去切些药汤,点头道:“正是,倘若她不愿,外人无可奈何。只若愿了,三五天,自可睁眼瞧人。”
只好无策,将那药汤细细剪着,一边与琼英计较,安夫人问她:“娘子怎生个算计?”
琼英好是踟蹰,犹豫不决,待将那灵堂置了,三炷香略略供奉,大哭一场,咬牙切齿恨恨不休,只那田定,如今也捉不得,杀不得,只好暂且罢休,道:“亲事仇雠,已是人伦惨剧,倘若今已知了仇人,兀自与他同檐,再不得见祖宗泉下。我意已决,决意弃仇而去,待寻个时机,杀回河北,报仇雪恨!”
当下计较孙安,问他:“孙安大哥有何打算?”
孙安瞄着赵楚,道:“居无定所,计较甚么打算,只听青州,豪杰遍地,心下向往,不如去看了,有个识货的,将这心血卖了最好。”
安夫人只怕琼英投了不好的,劝道:“如今天下将乱,群雄四起,落草的不知凡几,娘子管在这河北,也有三千人手,往个僻静处容身,不如往后慢慢计议?”
琼英将一身缟素去了,寻几个贴心女军来问,终究道:“将有老小在的,只教回去,莫牵累他,整出心无牵挂的,自随我做好大事。”
那女军几个,暗暗吩咐,也不说究竟,毕竟留下一半人手,将几十匹好马收住,方来回报,问起田定一伙,竟将窦荣窦发放了,都在守将府里吃酒,好不快活。
琼英又问赵楚:“大郎计较甚么?”
赵楚道:“既是恶客,不便久留,将那两个贼,取了寻个村镇里歇息些日子,待念奴好转,上路往青州去。”
琼英犹豫再三,终究不肯言语,道:“管甚么村镇,方圆十数里,都教窦氏弟兄打家劫舍,十室九空,哪里容身?便在关前不远,有个山寨,唤作磨石岭上的,尽取几日吃食,往那厢暂且栖身,待念奴娘子觉醒,再做计较不迟——只是官府那里,何必又去?想大郎名满天下,只须寻个快活处登高一呼,何愁无万人响应?”
赵楚摇摇头,心道:“果真要反,只俺一个,怎能成事?想山东豪杰遍地,好汉无算,不去收拢,诚然可惜。又,如今这世道,虽是乱了,也讲究个有始有终。想他宋江,何许人也?不出山东地界,名声响彻江湖,只在那梁山泊里能作个大,无非一面委屈了身子,将官府里下眼看遍,拉拢得许多助手,念我赵楚,薄名不比他浅,又应了有始有终,倘若半路里揭竿而起,只怕好汉子,不有青眼来看的。”
又道:“河北之地,京师之侧,势越大,对头便多,三五年而后,金兵南下,当不起,不当也不能,如何是好?不如便将这有始有终的,不止于半途而废,往山东,结交豪杰,响应英雄,便是梁山泊里着实去不得,也可有许多州县,慢慢打来,三五年后,盘踞山东,若能经营燕云勾连江南,大事可图!”
于是道:“前途莫测,河北之地弊大于利,不是兴兵好去处,欲图大事,便须寻个好下落,自去青州,也当有始有终,不然,虽失信于小人,倘若将来,引不得英雄。”
琼英不满,怪他思虑太多,道:“值甚么,造反无非啸聚山林,能图得甚么大事?田虎之流,也能攻掠州府,朝廷束手无策,偏生我便瞧不出河北不好。”
正当天色已晚,一行闷闷收拾利索,使人去瞧,那田定几个,酩酊大醉,只换了人手,把住关门,不虞有他。
琼英道:“若非良机,将这厮先杀了。”
孙安也暗暗叹息,道:“见子如父,这等人物,竟也能教朝廷束手无策,渐渐养成大势,倘若三五万精兵,平定河北,翻覆之间。”
俱各叹息,令各人收拾妥当,赵楚往来请林娘子,锦儿出来答应,道:“早晚不敢懈怠,正好动身。”
将两个柴车,安置了安夫人与林娘子,锦儿竟能骑得了马,张得开弓,倒教赵楚好生高看,锦儿笑道:“当时娘子尚未出阁,也曾学过一些,后头教头有闲暇,也教婢子些武艺,因此能骑马,能弯弓,倒不止成了累赘。”
有宋以来,达官贵人家里,常有年轻女子走马射猎的勾当,不比后世里明清,赵楚却是知晓,心下稍稍轻缓,将个车子推出,携了崔念奴坐在里头。
孙安开阔,执了长鞭笑道:“洒家不耐走路,权作个车夫勾当,当时也赶过车马,许多时候不用,只怕手生。”
赵楚又卷了细软,将车内好生铺衬,方自在坐了。
待出关门,那把守的,见是琼英引了一半的人马,不明火执杖,喝问道:“哪里去?”
仰面看了关楼,琼英一声喝,将个鹅卵石掷出,火把下,那楼头里,便一个白印,十分显眼,道:“快告了田定,道是琼英知是世仇,本当一刀杀了,念他父子多年照料恩情,暂且放过,待后来,战阵里相逢,斩他首级,祭奠先灵。”
她虽如今只千五也欠的人手,个个精壮,都是些亡命之徒,一声喊,刀枪齐上,迫住了关下的守军,道:“说得好,开了门。说不开,休怪不看情分,一刀两断,杀出关去。”
哪里敢挡他,只好落开关锁,将那木栅放了,眼看这一彪人马冲出往山影里没了,小将慌忙禀报田定,好歹将酒醉的唤醒,草草说罢。
登时恼了田定,他那手里的,尽是些阿谀奉承的,都道趁早杀出,将这祸患去了。
田定道:“看她只半数人马,料想不得人心,教点起兵马,随后赶到。”
窦发雀跃而去,倒是窦荣,毕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