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一晚他被迫从后山绕路,正是前往院落后门的方向。
他自以为甩掉了顾欺芳,便翻墙而入,恰好撞见了慕清商在房中药浴。
慕清商被赫连御毒计所害,体内真气走岔,身上明疮暗伤更是多不胜数,沈留一时间找不到名医来诊治,就去谷中药房里亲自挑了药物送来,不仅每日煎药给他喝下,还督促对方每逢午时便泡上一个时辰的药浴,如此虽不能痊愈,总不会让情况继续恶化。
他跟慕清商闯荡江湖时两人就差没穿一条裤子,又都是坦荡的男儿,平日里大大方方惯了,此时风风火火地推门而入,张口就嚷嚷道:“清商啊,我跟你讲,今天我老倒霉了,出门遇上个母夜……”
原本听到动静站起身来的慕清商回头看了他一眼,蓦地一惊,竟然把身体猛然沉回药水里,因为动作急之下的一声呼唤——
慕清商。
(四)
那一年,江湖上发生了一件大事——破云剑主慕清商走火入魔,造杀作孽犯下累累血债,被群雄追杀之后失踪。
彼时顾欺芳对慕清商这个人算不上了解,旁人口中的惋惜也好、唾骂也罢,就连那些个推测猜想也是没有真凭实据的捕风捉影,没有亲自见识经历,无人可说清是非曲直。
于是,江湖上闹了个沸反盈天,在顾欺芳看来也是于己身无关的事情。
她没有想到,全江湖遍寻不着的慕清商竟然在这里,也没想到在外人口中杀人如麻的破云剑主会为了可能泄露自己行踪的陌生人出手相助。
慕清商不愿让沈留杀伤无辜,顾欺芳也非不识好歹,晓得什么是祸从口出的道理,她对这两人起誓不会泄露消息,也坦然接受了沈留的威胁,然后离开了洞冥谷。
她的确是半个字也没说,一路走走停停不亦乐乎,却没想不到一月的功夫,慕清商自己离开了洞冥谷。
他那徒弟“慕燕安”在武林大会上现身,为师请罪,大义灭亲,将本已在沈留和太上宫暗中控制下渐渐稳当的风潮重新掀起劲头,彼时顾欺芳就在茶馆里听着说书人口中转述的慷慨陈词。
他说得对或错,顾欺芳无从判定,只是从这耳闻所见里,她本能地不喜欢这叫“慕燕安”的男人——天地君亲师,为所谓公义弃暗投明没有错,却不思陈情取证以求公道处理,而是借助众人噱头去施压反戈,把师长昔日教养之恩都践踏在脚下。
此行为且不论是否狼心狗肺,已经是个彻头彻尾的伪君子。
武林大会后,通缉追捕的力度再次加强,慕清商不肯拖累了沈留,趁他闭关的时候孤身离开了洞冥谷,从此便是千里追杀的腥风血雨。
在慕清商被追到西川的时候,顾欺芳正好在附近一带做了场走镖的生意。因此从无名深涧那边传来魔头跳崖的消息时,她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提刀策马往那崖下暗河走去。
她想着好歹有一面之缘,又是与三刀齐名的一代英豪,哪怕摔了个粉身碎骨,也不至于曝尸荒野任人兽践踏指点。
然而不知道是老天不待见她,还是偏偏厚待了她,黑白两道几乎把整个深涧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慕清商,反而让在河边饮马的顾欺芳捡到了他。
深涧虽高,其下却是错综复杂的暗流水域,谁也吃不准人掉下去会被冲往哪条支流,只依着水力来算,都往大流追去,忽略了这些荒草丛生的狭窄水道。
顾欺芳饮马的这条河很是偏僻,除了她再无旁人,她走得有些累,便任马喝水,自己坐在石头上啃干粮,不经意地偏头,便看到了河边低矮树垭下露出一截衣衫。
那树天生歪脖子,长得矮却还拿乔,不仅扎根在地,还往河道大喇喇地伸出爪牙,因此才堪堪拦住了那顺水漂下的人,否则还不知道要流至何处,又在哪里沉溺。
顾欺芳本以为那是个死人,等到走近了才听到微不可闻的呼吸声,布满伤痕的手指抠进了河岸土石中,否则单凭一棵矮树也挡不住一个成年男人。
只是这一爪该用尽他最后的气力,意识也因伤重归于浑噩,在顾欺芳把他拖上岸的时候,也没有半点醒来的迹象。
一身白衣破损不堪,水淡去了血色,却留下了纵横密布的伤口,顾欺芳拧着眉探他脉象,只觉得微弱得近乎于无。
这人全身骨头,也不知道碎了多少。
对方满头青丝都被水打湿,胡乱地贴服在面容和身上,然而顾欺芳不需要猜,就知道这是谁。
“这可真是……难说祸福了。”她啧啧叹了一句,撩开对方挡住脸庞的湿发,看到了一张苍白如纸的脸。
慕清商额角脸上有不少伤痕,双目也紧闭,抿成一线的嘴唇隐隐透出殷红血色,在她推其腹腔控出河水时,呕出的也是血水。
伤太重了。
可她看了眼被生生抠进指洞的河边青石,仅此一眼便知道这人是不甘心死的,哪怕众人口中得而诛之的魔头,也仅是他人众说纷纭,归根究底还是一条命。
最终,她脱下了斗篷,将人裹住放上马背,趁着天色未明,策马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先救了命,再找人仔细查查慕清商的事,看这人到底是不是该杀,若是救对了皆大欢喜,若是……
顾欺芳想到这里,忍不住低头看了那人一眼,对方还昏死着,一只手垂出破袖,在颠簸上晃动如树上摇摇欲坠的叶子。
她下意识放慢了马速,心道:“若是我瞎了眼救错人,也敢作敢当。”
(五)
顾欺芳带着这么个人,一时间找不到别的去处,只能去信给柳眠莺,托她查查慕清商一事的来龙去脉,然后向洞冥谷的方向去了。
慕清商昏迷了三天三夜,一路上顾欺芳也不敢贸然去找大夫,她看着那人水粮不进,气息一天天衰弱下去,不禁心急火燎,再看离洞冥谷还有百里之遥,恐怕这人根本挨不过去。
她只好在一处偏远的山野之地暂且落脚,这里是个破旧的猎人老屋,离最近的村落还有近十里路,免了人迹窥探,总算是能松口气。
顾欺芳离开飞雪城时,柳眠莺给了她三颗救命的药,不晓得是百年人参还是千年雪莲,据说是能吊住命。来路上,顾欺芳已经给慕清商服了一颗,现在看人的情况依然不好,咬咬牙又给他用一颗。
然而此时这人已经吞服不下东西,顾欺芳急得直抓头发,心道一句“你现在死了,姑奶奶岂不是亏大”,手上却半点也不耽搁,拿温水把药丸化开,然后把人扶起。
怀里的人不晓得是不是蚌壳转世,人还没醒过来,牙关倒是咬得死紧,顾欺芳不敢去卸他下颚,只能深吸一口气,准备找根竹管灌进去。
没成想她刚一动,那人就抓住了她的手,下一刻天旋地转,顾欺芳猝不及防被他反压在木板床上,颈部要脉让人掐住,若非对方力道不够,怕是这一下能捏得她喘不过气来。
“你……是……谁?”
他躺了太久,又身负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