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百鬼门的新主子沈留很不是个东西。
顾欺芳第一次见他,是在山野之地,她从暗网上接了个剿匪的活计,打算挣点糊口钱顺带惩恶扬善,没想到山贼不长眼,劫了个要命的祖宗。
沈留长得一张风流倜傥的小白脸,打扮得活像个人傻钱多的富家公子,从此地路过便被见财心喜的山贼劫了道。顾欺芳隐在树上看这公子哥抱头求饶,暗道一句“绣花枕头”,眼见对方被推搡着往山上走,便跟在了后头打算直捣老巢。
山贼性喜铺张,以为劫了头肥羊便大肆庆祝,酒肉摆了一桌,人也喝成二五眼,抓着劫掠来的女子就要胡作非为。顾欺芳眉头一挑,一脚把房顶踏了个窟窿,人与刀落地之后,染血的人头才刚刚飞起。
屋里八个山贼头目,不过是些草莽之辈,还不够顾欺芳一刀切的,唯有一个机灵些,抓着无辜女人为质,声嘶力竭,丑态毕露。
然而没等顾欺芳动手,戴了暗色手套的五指从匪徒后方伸来,于其喉间轻轻一抹,血线便喷溅了出来。
那“绣花枕头”一样的沈留一脚踢开莽汉,仿佛踢开轻飘飘的一颗石子。
顾欺芳在这一刻生出了“人不可貌相”的感慨,下一瞬就碎得渣也不剩——只见沈留脱下了手套,变戏法似地摸出一朵艳丽的野花来,轻轻簪在那受惊女人的发间,眼神温柔,声音轻软:“姑娘,不要怕,有我在这里呢。”
哦,衣冠禽兽。
顾欺芳翻了个白眼,就见沈留抬起头来,抱拳道:“在下沈留,不知这位兄台……”
一道刀光擦脸而过,割裂了沈留半截飞发,他看着转眼到了自己面前的“兄台”,对方声音带笑:“管姑奶奶叫什么呢?”
沈留:“……”
山匪不过几十人,以沈留和顾欺芳来收拾已经大材小用,顾欺芳一面把哭爹喊娘的匪徒当腊肠一样挂在树干上,一面扭头跟沈留闲聊:“我来是接了暗网活计,看你模样也是家大业大,难不成还缺这点钱?”
忙于安抚被掳女子的沈留抽空答道:“自然不是,在下是路经此地,听说有歹人唐突佳丽,特来救美于水火。”
顾欺芳:“……”
她刚想怼上一句,就见眼前微光一闪,从沈留手中飞出一物掠过她身旁,紧接着一声轻响,是盘踞树上的毒蛇一分为二掉了下来。
嵌入树干的是一片落叶。
飞花摘叶可杀生,这并非寻常高手能做到的事,然而两人萍水相逢,顾欺芳虽好奇却不打算惹麻烦,将山贼捆好就准备下山领赏。
没想到沈留跟了上来。
顾欺芳长刀杵地,吊着眼梢问道:“江湖路有八方四面,阁下一个大男人跟在女人身后做什么?”
沈留笑道:“姑娘也说了路有八方四面,在下也不过是恰好顺道而已。
“是吗?”顾欺芳挑了挑眉,侧身让开,“那你先走。”
“……”
顾欺芳握刀的五指微紧:“怎么不走了?”
“好吧,是我诓骗姑娘,有错在先。”沈留摊开手,目光落在顾欺芳的刀上,“在下的确是路经此地,听说有一窝山贼打家劫舍无恶不作,本着日行一善积点阴德的念头,特意来做一回英雄,却没想到巧遇姑娘……咳,巾帼不让须眉,心生敬意,忍不住想看个稀……咳咳,交个朋友。”
哎呀,还是个鬼话连篇的东西。
顾欺芳眯了眯眼睛,懒得搭理他,脚尖一点凭风而起,在枝桠上轻轻一踏,人便随着清风一扬送出三丈开外,同时掌力吐劲,扫起了一堆落叶,裹着灰尘扑腾了沈留一脸。
她以为这样便能甩掉那小白脸,不料忽闻脑后生风,是一颗石子凌空击来,顾欺芳人在半空无处借力,便抽刀向后一扫,将飞石击为齑粉。
接二连三被人所阻,泥菩萨也有火气,何况顾欺芳不是什么能忍让的性子。
她翻身落在了大树上,带着冷笑回头望去。只见在这些许迟滞间,沈留已经施展轻功赶了上来,双掌不知何时套上了一对暗色手套,合手接住了顾欺芳迎面刺来的长刀。
“姑娘,好大的火气呀。”沈留对她一笑,目光在刀刃上一扫,“鸿雁振翼……果然是惊鸿刀啊。”
顾铮生前隐于朝堂,江湖上关于惊鸿刀的传说只剩下他早年行走武林时所留的只言片语,如今已然人事全非,因此顾欺芳也没想到这么个小白脸似的男人竟然有这等眼力。
认得惊鸿刀的人,要么是掠影旧部或朝廷探子,要么是别有用心的江湖门派,顾欺芳虽打定了主意要做这引走目光的靶子,却也没打算在事到临头时干瞪眼。
她目光微寒,长刀一拍一震荡开沈留双手,同时将突刺改为侧划,纵然沈留退地及时,也被这疾快的刀割裂了衣袖。
他苦着脸道:“姑娘,虽说你不喜在下贸然答话,也不至于让我做个断袖呀。”
顾欺芳没理他油嘴滑舌,只在那光裸的手臂上一扫,未见鸿雁刺青,便心道一句:不是窝里的,能揍。
沈留在百鬼门里闷了许久,好不容易处理完积压的事物,却又出了慕清商被人诬陷的事情,心情最是烦闷。他将人留在了洞冥谷,又把事务交给心腹属下,想着出来遛弯散心,没成想偶遇了惊鸿刀,还是个英气过分的姑娘,一时间见猎心喜,就忍不住手痒嘴贱地去撩拨。
终日沾花惹草无往不利的风流浪子,这回结结实实地抓了把满手倒刺的荆棘藤。
顾欺芳的内力不如他,武功招式也不及他千变万化,论起江湖经验更是要被甩出一条街不止,奈何……这姑娘力大速快还死心眼。
她的身法快得让沈留只能勉强看清,身体却反应不及,哪怕《歧路经》能让他窃尽天下武功,轻功一道若无积年累月的苦练,是在这一时片刻半点用场也排不上。沈留只想着瞧惊鸿刀的稀奇,却没想跟顾欺芳结仇,这一来二去反是他束手束脚落了下风。
他平生爱美惜花,顾欺芳虽不是个美人,却还是个女人,更是跟他半点恩怨也没有,沈留眼见自己说不听打不下手,遂暗叹了一句“倒霉”,施展了“脚底抹油”大法。
没想到顾欺芳是打定主意要给他好看,仗着轻功追了沈留十几里路,可谓是如影随形,甩也甩不掉,叫沈留几乎以为自己招惹的不是女人,而是个张牙舞爪的女鬼。
这一追就到了洞冥谷,沈留思忖着自己好歹是一门之主,被个女人从正门追进去实在有失威严,遂抄了条小路,打算借复杂地形甩掉顾欺芳。
可他忘了一件事。
彼时西南血案刚过月余,全江湖都在搜寻慕清商的踪迹,对方不肯拖累太上宫,不仅没回去,反而还送了飞鸽传书让端涯看在满门弟子的份上不要轻举妄动淌这趟浑水,最终还是沈留气不过,冲去了南地将情况不妙的友人拖回洞冥谷养伤。
这件事隐秘得紧,百鬼门内除了他自己,谁也不知道沈留在拂雪院里藏了被天下通缉的“魔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