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的上海流通着两种货币,中储券和重庆的字条儿。
如果要按照重庆中央人民银行的汇率,二十八元中储券可换一元法币,但是飞机上下来的人,他们的条子,折合率到了二百兑一。于是中储券用尽后,就是库存的关金券和法币。只要带着字条儿,他们就高人一等。几乎无穷无尽的活动经费,开出去的都是无力负担的空头支票。
明楼合上账目,折算了一下,这一个月来中储银行的支出,大抵要赶上过去的六年了。
他常常感到透不过气来。
这个城市,这个国家正向他所无能为力的方向滑去。然而仿佛除了他们以外,所有人都在把这个摇摇欲坠的城市往深渊里推。旧时王谢匆匆地卖掉了宅子,新的主人接管了这片沸腾的繁荣。胜利与和平如同一支鸦片,麻痹着黎民的神经。从重庆伸来的手术刀,切割着这个城市的血肉,他们以为是挖肉疗疮,且是毫无痛觉的,但只有等这波兴奋消退,才会知道自己只剩下一具骷髅。
他甚至乐意去周佛海的宅子里坐着了,那儿是最焦虑的地方——他们的焦虑让他感到平静,至少还有人是清醒着的,哪怕不是他的同志。
周公馆之前其实也没有这样热闹过,几乎是每日宴请,人也到得很全。来来回回说些五子登科的诨话,要条子,房子,女子,车子和面子才能从重庆手里买下一条命来。阿诚顺口问了句价钱,说是两千根金条,明楼不由地也有些骇然。
戴笠到上海,他是在周公馆见到的。
一起坐下吃了顿午饭,戴笠的胃口不错,周佛海也勉强吃了点,倒是明楼吃不下。
“看着没什么胃口啊?”戴笠看看明楼的碗。
“上次咱们三个这样坐下吃饭,还是在重庆呢。”
那时山河破碎,局势危如累卵,不论各自私下如何想,终归是在一面旗帜下做事。
如今国耻湔雪,局势混沌如初,重新坐在一面旗下,一个是审判者,一个是命数未定的囚徒,还有一个惶惶的隐秘胜利者,不知这场胜利终将走向何方。
“说的是,有缘重逢,咱们喝一杯。”
言不由衷当痛饮。
喝了大约有个三四分醉,戴笠同他一起离开,坐的是阿诚开来接他的车。
“上海的事,你做得很好。”
“分内之事。”明楼顿了顿,“其实此番见到您,我最想问的,您也知道。”
“我晓得你和你这个弟弟都是想留在上海做些实事的,是不是?”
“是。”明楼点点头,“但是我看了重庆方面的公报,似乎并没有提及我之前的经历和之后的去向,所以我想,您或许有别的安排。”
“上海是战斗的前线,无论如何不能丢了它。军统站在抗战中屡遭打击,我希望你能担起上海站的责任。”
“明楼以为,战争已经结束了。”
“你看看这窗外,真的结束了么?”
“这场战争,我以什么身份战斗?”
“这个不急,你且先整顿经济。江浙富庶,万不可失,这可是委员长亲自交代的。”
“放心。”
戴笠在下榻的酒店下了车,车内只剩下他们两人。
“司马昭之心。”阿诚哼了一声,“我们怎么办?”
“他说得不错,上海是前线,万不可失。”明楼推了推眼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