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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下山(下)(2/2)

作者:往似

,陆不凡突然道:“刘司空请留步,还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吧。”

    “两位高僧既是刘司空举荐,水仙馆必定不会怠慢。既然人和文牒都已经交给晚辈,晚辈自当安然无恙的带回水仙馆。司空一路上安排人来保护,虽是好意,只是司空的手下未必全然领会。昨天那些人因为这两位高僧在酒楼里闹事,差点伤了高僧呢。如果司空放心水仙馆,就不劳司空费心了。”

    陆不凡心想,刘腾心思深沉,可是他派出来人却是草包,这状不告白不告,而且苍蝇似地跟着他,着实讨厌得很。

    “既然陆公子好本事,老夫撤人。”刘腾面色沉郁。他行事阴狠,驭下严苛,不知昨天闹事的那几个会是什么结果。

    刘腾走后。陆不凡心有余悸,后背的冷汗已浸透襦衫。他绷紧的神经像拉直的皮筋突然一松,整个人跌坐在软榻上,脸色有些泛黄。

    赵仰晴抱着一把阮咸款款走来。她见陆不凡目光留滞,萁踞而坐,双手还兀自纂着拳。她也不言语,跪坐在他对面,兀自弹唱起来:

    婉娈有芬芳,萱草树兰房,

    日暮寄禺谷,清露凝秋霜,

    天网弥四野,穹庐盖何方,

    身外无长物,长极乐未央。

    春深深几许,言尽弦五张,

    飏飏息兰圃,南雁掠北窗,

    灵芝摇三秀,采薇山阿伤,

    庭衢八荒地,曜目出扶桑。

    悠扬的琴声和凄婉的歌声缓缓在陆不凡的心间流淌,他缓缓起身,向赵仰晴深深施了一礼,道:“多谢姑娘为我解围。”

    赵仰晴也放下琴,起身还礼:“公子不必谢我,公子即在我这里会客,那么为公子周旋也是应当的。况且我还真怕公子和他们动起手,即使公子不吃亏,这觅语楼怕也吃不消呢。”

    陆不凡惭愧道:“姑娘兰心惠质,果然名不虚传。”

    赵仰晴莞尔一笑:“公子如此谦谦有礼,仰晴更无简慢之理。自当为公子奉茶。公子且宽坐。”

    觅语楼的奉茶不单单是品茗饮茶,也有摆馔用饭的意思。此时天色已晚,赵仰晴这会儿的奉茶正是整治菜蔬肴馔的意思。

    今天的阵仗,厨子杂役丫鬟都吓坏了,她这一去张罗,不知多久才回来。

    陆不凡有点舍不得,他不想吃饭,只想她陪着自己说说话,但又怕她误会自己是那种只会怜香惜玉的浪荡子,挽留的话倒了嘴边生生咽了回去。看着她纤细的背影,又有点后悔。

    这位赵仰晴举止轻巧,言语不俗,实在是今天的一抹亮色。

    她这屋子也很是清雅,窗外是片荷塘,室内多设碧绿的软罗纱幔,床榻前设的是一对大雁栖息于荻渚芦丛的琉璃屏风。另有置文房四宝的条案,对弈的矮几。墙上无画,只挂着刚才弹奏的阮咸。

    往常这觅语楼的湖光秋月下,到处是嬉笑攘闹的男男女女。即使赵仰晴不见客,也不会有今天这样静悄悄的好时候。

    赵仰晴并两个丫鬟摆好菜蔬,挑亮宫灯,丫鬟们撤下了茶点。这会儿清清静静的,就只剩赵仰晴和陆不凡。

    “公子,喝杯茶吧,我添了茯苓和酸枣仁,能够安神。”

    “劳姑娘费心,也让姑娘见笑了。”

    俩人一时无话,窗外的远山渐渐融入暮色,赵仰晴先开口道:“公子,仰晴自知飘浮于风尘,为世人不齿。自然没有资格过问公子的身世,只是仰晴见公子风度翩翩,温和有礼,今日却困苦至此,实在是为公子难过。如果公子不嫌弃,有什么话,尽可以对仰晴说。仰晴虽不能为公子解忧,却可以洗耳恭听,公子也不必闷在心里,有苦难言啊。”

    这一句“有苦难言”直直戳中陆不凡的心底的痛。陆不凡激动道:“仰晴姑娘,陆某真是不知从何说起啊!”

    他干了一杯酒。

    原来陆不凡是鲜卑人氏,其父因反对孝文帝礼从华夏的改制,得罪了皇帝,刘腾便借机蛊惑谗言,使得皇帝赐陆睿自尽,而刘腾惧怕陆家势力,为斩草除根便假传圣意,诛杀了陆氏一族。

    当然,陆不凡没有照实全说,他隐去了自己父亲勾结镇北将军意图发动兵变才被刘腾告密的原委。现在皇帝已经死了,但刘腾却还活着。在这一点上,他和那个阉人一样,都有着无法抚平的痛!

    “公子背负血海深仇,自然意难平,也不是谁三言两语就可安慰的。只是公子既然选择忍辱负重,就该更加珍视自己,切不可再有今日之莽撞。否则就遑论报仇了。”赵仰晴言语颇为坚定。

    “仰晴姑娘所言甚是,所以陆某实在当再谢一次姑娘的解围。”陆不凡忽然想起那“三国殇”,问道:“请教姑娘,那三国觞的酒是真的么?”

    “青楼多备茱萸酒,所以姑娘们就自己酿制三花酒,取了名字叫做“三花伤”,至于这三花嘛,不过是桃杏李花罢了。”

    陆不凡刚要称赞她机灵聪慧,却突然反应过来,那“三花伤”的伤不是酒觞的觞,而是伤心的伤。姑娘们不愿意喝的茱萸酒是和五石散同效的温腰之物,是青楼用来媚惑男人,也是折腾这些可怜女人的春药。

    赵仰晴虽然卖艺不卖身,却终究也是歌妓一流,难免兔死狐悲,即使现在再受追捧,她也不过是这天地间的伤心人。

    果然,赵仰晴叹道:“公子虽然羁于家仇,却终有报仇解脱之日。而仰晴羁于风尘一日,便要累于一世。”

    “其实仰晴姑娘洁身自好,又资质非凡,现下又有那么多贵介公子仰慕姑娘,姑娘还怕遇不到一位仪表堂堂的知心人么?”陆不凡真心觉得她值得一个好归宿。

    “仪表堂堂倒是常见,可是心,却如何得见?”

    赵仰晴独自走到窗前,她想推开半扇窗,一伸手露出半截皓腕。她吹着风,怎么还没喝伤心酒,就流伤心泪了呢?

    是啊,人心,最是难测之地!

    陆不凡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他忽然觉着她这屋子真是妙啊,荷塘的水波撩拨着月色,映照在窗格子上,室内的宫灯烛火交相辉映,碧绿的纱帐随晚风飘荡,他人好像置身于一艘摇晃的小船上,晕晕荡荡,有些微醺。

    他看着赵仰晴临窗而立,青丝飘逸,她的侧脸精致柔美,像是工笔画的勾勒,她眼泛泪波,深情又伤感。

    她美的就像一幅画!

    陆不凡如置画中,不由自主的来到她身边,他用吻啄取她的泪。

    赵仰晴的脸冰凉,发烫的是心。难道她这只名动京城的“洛阳牡丹”也有折服的时候?折服于他的风仪和魅力么?她自己也不知道,总之她闭上了眼睛。

    他抱起她,走过雁绣的屏风。他要她,他要有那么一刻,哪怕只有那么一刻,他的心里没有仇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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