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家蓄养的歌伎是给自己看的?”
江四九斜睨着他道:“如此说来,你对歌伎倒是很有见识嘛。”
少年道:“某乃名将之后,自小跟家父四处走动,筵席之间,都有歌伎舞姬献艺,这些女子都是主人用来巴结权贵的利器,当中皆是春兰秋菊、各胜其扬的美人,又各有技艺随身,但是,里面却没有一个人不爱打扮的,浓妆淡抹,总会一样,你既是歌伎,更没有理由不会——好了,别做作了,快点装扮起来,今夜乃是十分关键的一夜。”
江四九无奈地摊手道:“可我是真的不会……你看我每日练武,哪有时间学这些?何况无论在司徒府中,还是在太师府中,都无需我亲自动手,我又何必浪费时间呢?”
少年仔细观察着江四九的神态,良久道:“你当真不会?”
江四九摇头:“当真。”
少年又盯着她看了好久,直到洗澡的木桶送进来,他才道:“你先洗澡,洗好之后叫我。”
江四九叹了口气:“是。”
少年吩咐兵士们出去,自己却没有跟着出去,只将门帘系好,之后大马金刀,站在门前,背对江四九,等她洗完。
虽有一阵强似一阵的兵士们靴子踩在地上的重重的脚步声,但少年仍似听见了身后传出的细碎的衣物摩擦之声,以及之后没有规律的水流之声。
背对佳人,似乎并不能割断人的绮思,却似乎更多了一层朦胧的诱惑,令人心动神摇。
兵士们的脚步声,是那么的有规则,像在暗示着某种不可打破的铁律。
而身后的声音,却让人缭乱、不安。
少年抬起头,望向营顶。——外面有初生朗月罢?他呼出了一口浊气,顿觉十分的荒谬无稽。
命运是那么地难以捉摸、无法预料。
而人的一生,为何总有那么多的不得不遵循的规则和打不破的桎梏?
他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女性低呼:“将军。”
少年的身体难以觉察地震了一震,并不急着回头,问道:“你好了么?”
江四九道:“好了,你可以转过来了。”
她也怕少年不讲信用,再加上的确尴尬,草草洗完。
少年不去看她脸上的表情,吩咐道:“去,坐在那边的席子上。”
江四九依言,席地而坐。
少年拿过妆奁,又把另一张席子移了过来,坐在江四九的对面,打开妆奁,将之一一摆开。
然后道:“闭上眼睛。”
江四九虽满怀狐疑,但此时也照做,摆出一副任其摆布的样子。
少年先用右手食指挖了一些面脂,点在江四九的左右面颊、额头、鼻子、下巴上,然后再用右手四指均匀地将面脂涂在她的脸上。
她的脸,柔滑腻理,白里透红,美艳动人。
少年只觉手如同抚摸玉石一般,忍不住去看她的整张脸,却见江四九平日的戾气尽去,只剩了一派温柔腼腆,娇羞难言,内心不由大震。
但江四九忽然睁开了眼睛,难以置信地道:“你!……你会化妆?”
少年只觉刚才的一切像是做了个极短的梦,所有的心悸片刻之间化为乌有,又听她叫破了自己的秘密,当即咬牙切齿地道:“你若敢说出去,我就杀了你。”
江四九千娇百媚对他横了一眼,半是娇嗔地道:“可我要是去了郭汜那里,告诉了他,你要怎么杀我?”
少年恶狠狠地道:“郭汜的老命,迟早在我手中,到时候我连你们一起杀掉。”
江四九吐了吐舌头:“不说就不说。”
她闭上眼,等少年继续。
但少年半天都没有动作,江四九不由又睁开了眼:“怎么了?”
少年道:“你以后不要在我面前做那些动作。”
江四九奇道:“什么动作?”
少年道:“比如翻白眼,再比如吐舌头之类。”
江四九道:“为什么?”
少年冷冷地道:“因为我觉得很恶心。”
江四九白了他一眼:“你懂怎么欣赏美人么?!”
少年冷哼道:“闭上你的眼睛,等你去了郭汜那里,自然知道他会怎么欣赏你。”
他的眼神实在太锐利,江四九只好闭上了眼睛。
少年冷着脸,给她上了妆粉,敷了胭脂,画了眉黛,最后,点了唇脂。最后把镜子往她手里一塞:“看看。”
江四九揽镜自照,点了点头:“不错嘛。”
少年道:“你不觉得这妆太过时了么?”
江四九摇头道:“我从没有关注过什么装扮时兴,所以有没有过时,我也不知道。”
少年道:“这妆也禁不起细看。幸好这是晚上,只要露个脸,你的任务就完成了,所以也不必画得太精细。”
江四九看着他美丽而英气的脸,不由道:“看你的样子,不太像会给女人……”
少年猛然起身,江四九吓得往后一倒,话都没敢说完,赶紧捂住了嘴。
少年哈哈一笑:“快起来,出去吧。”
江四九讶道:“出去作甚?”
少年道:“去营门口,冲出去大叫‘救命’就行了。记得要叫得凄惨,越惨越好。”
江四九疑惑地道:“为什么?”
少年道:“自然是让湖匪的哨探看到你,相信我们这里的确有个大美人,然后通报上去,不出意外,匪首明日就会派人来劫营。”
江四九道:“明日我们还在这里安营么?”
少年道:“当然不,明日我们还按今日的速度,沿着渭水却不靠近渭水,一直向东。”说着,他叮嘱道:“一会出去了,不管遭遇什么,都不要还手,记得么?”
江四九点头,走了出去。
少年在营中左右徘徊,只觉心乱如麻、坐立不安。
一会儿,门外传来了江四九的惨叫。
“救命”之后,却是“哎呀”。
这自然是为求逼真,挨了哪个兵士的老拳。
不过怕打伤她,对方也不可能用全力,不知道她受不受得了?
不一会儿,江四九就被拖了进来,只见她脸上的妆花了,头发本就是披着的,现在更加蓬乱,总之一副凄惨已极的样子。
少年不愿再看,叫她洗了脸睡下,自己也随即睡下。
第二天白天,一行人继续东行,离渭水足有三十里。
中午的时候,忽有飞骑来报:“十余艘战舰出现在江面之上,请将军定夺!”
他对着江四九报告,但其实是对着车中的少年报告。
少年喜道:“终于来了!”
江四九却道:“怎么有白天抢劫的?”
少年道:“这你就不懂了,这帮水贼自负和别的匪类不一样,偏要正午太阳当头之时才肯动手。”
转而吩咐探马:“传令下去,若有敌军上岸攻击我等,让白圭、修宇二位将军率四百人,前往抵挡,此地留一百人,保卫貂蝉小姐。”
飞骑答道:“是!”
江四九心道:你这用的什么计?根本什么计都没有!你还名将之后,我看你连我这个工人之后都不如。你要是不出去打,不如我出去打——虽然我讨厌郭汜,但也不喜欢盗匪,这帮盗匪为我而来,平时肯定少不了鱼肉乡里,怪不得此地见不到几个百姓!
她主意已定,准备等一会儿,也要拍马而出,显一显能为。
但身后少年道:“貂蝉,你务必紧紧跟在我的马车身边,最远不能超过一丈,不然的话,我的强弓可不是好惹的。”
江四九心知他又怕自己逃走,当即无奈地道:“知道了。”
少年又道:“一会儿打起来,你若动枪动刀,也别怪我无情。”
江四九奇道:“这又是为什么?”
马车之内,却没再传出答话的声音。
半个时辰之后,鼓声终于震天响起。
少年五百人的队伍,霎时少了四百。前军与中军皆往渭水而去,喊杀震天。
江四九远望战况激烈,只见四百余人的队伍却已能将路口拦住,湖匪虽悍,但一时还冲不过来。
江四九顿感口干舌燥,兴奋的情绪开始自心底升起。
她感到难以忍耐,跃跃欲试。
而且这一次,交战的双战,都是她的对头,无一不可斩杀,若能冲入战阵,进展所学,该是多么的快意!
可是她除了拨拨飞来的冷箭之外,只能忍耐。
有时候连冷箭都有人替她拨掉,往往她准备挥枪的时候,总有一支利箭自身后飞出,将冷箭磕了下来。
江四九心想:这五十强弓手的箭术未免厉害得过头了吧?
忍到那四百人已死伤殆尽,防守不住之时,少年的嘴里仍然不发出一条命令。
江四九简直开始怀疑他是不是其实已经死在马车里面了。
直到两百余湖匪在一头扎黄巾之人带领上来之时,少年方从马车之中破顶而出,劈手夺过江四九的长枪,举手一挥,厉声喝道:“快冲!”
江四九只见剩下的百来号人不怕死地冲了过去,她甚至看见最前面的黑脸的白圭身上已中了一箭,满脸胡子的修宇也中了好几刀,但看起来最喜欢冲锋陷阵的少年却纹丝不动,跟她两个人骑在马上,好像是两个来看戏的。
她也发现白圭与修宇并不想再战,但身处战阵,不战即死。
少年的脸上似乎还带着微笑,只差点头说“死得好”了。
终于,战斗在傍晚时结束了。
战斗结束于少年的冷箭,一箭射出之后,那黄巾匪首倒下了。
白圭已死,修宇半死不活,只剩下了一口气。
江四九手脚冰凉,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但只要少年还在,她势必还是跑不了的。
身后一阵马蹄声传来。
少年和江四九一起回头,原来是黄脸的王姓裨将,身后一个兵士也无,但看起来焦头烂额,连眉头也似被火烧去了半边。
看来他在县城之内,其实也并不安全。
他见满地疮痍,死人遍地,忽然勒住了吗,远远地悲愤地道:“将军,你!你为何如此狠心?”
少年笑道:“你今日才知道我的心狠么?”
王裨将目眦尽裂:“就算郭将军对你不起,你也不必把他们全都杀掉——”
少年摇摇头,道:“他们不是我杀的,是渭水湖匪所杀,他们尽忠报国,可敬可佩,某已替他们杀掉湖匪匪首,他们应该可以瞑目了。”
王裨将嘶声道:“你!若不是你,他们怎么会死?!”
少年冷冷地道:“你们不死,我怎么离开此地?”他话音一落,举起手里的长弓,瞄准了王裨将,道:“本来你也不必死,因为我已经可以顺利离开,但是你这样子,倒好像你是我的知心好友,而不是郭汜派来监视我的。老实说,你们跟这渭水匪首一样,都是我的仇人,我又凭什么放过你们?”
王裨将一声怒喝,纵马向前,准备和少年决一死战,但少年弓弦已响,他的马才跑出数步,人已跌落尘埃。
马失骑手,恢恢两声,哀鸣而去。
江四九木立一旁,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少年提劲跃上乌骓,坐在她的身后,看她的样子,好笑地道:“还不快跑?难道真等湖匪的残兵来抓你?”
江四九回头看了少年好一会,道:“你不想把我送给郭汜了?”
少年道:“要是我说那都是为了吓唬你,你信不信?”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