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慢慢从窗口移动着,因为木棂格子被米宝和福姐卸下拿去冲刷,所以光线就无遮无拦的倾泻进来,明亮而透彻。大壮子在光里追逐着自己翘起的毛绒绒的小尾巴,一圈又一圈,不知疲倦。
福姐经历了两次撕心裂肺的疼痛,身子下见了血的颜色。
米宝见了血心里还是有些发紧,福姐让他躲开去灶间烧水。米宝不停的续柴,将灶膛的火烧得通红,火舌嚣张的窜出来,燎了他的眉毛和额前的头发,他全然不顾,还是烧着,水被催的开了一滚又一滚,白色的蒸汽被赶得慌慌忙忙的往上升腾,变幻着各样的形状。
福姐压抑不住的叫声再次传来,米宝急急忙忙的又添了一块粗大的干树根,火势小了些,青色的烟却钻了出来,呛得米宝一阵咳嗽,压住了福姐的叫声。
咳嗽停了,米宝抹了一把熏咳出来的眼泪,探着身子问:“福姐,生好了没有啊?”
“傻兄弟,哪有这么快,你以为是下饺子哪!你别躲着了,过来吧!”福姐的声音弱弱的,但听语气,好像这阵子疼痛又过去了。
米宝将滚水舀到灶台边的粗瓷碗里,用嘴吹着,给福姐端进去。
福姐依旧半躺半坐着,下身盖着刚刚让米宝从院子收进来的还有些潮sh的包袱皮,汗水从鬓边流下来,她不断用衣袖子抹着,但还是洇sh了那水红色的衣领。
她接过水来,喝了一口,有些歉意的看着米宝说:“原本女人生孩子男人是不能在跟前的,可眼下做姐姐的实在是没办法,委屈兄弟了!”
米宝连连摇手说:“福姐咋能说出这种话来,要不是遇见你,我可能早没命了。”
福姐将水碗放在炕沿上,抓住米宝的手叹了口气说:“还是姐给你添了累赘了。其实,姐是最感激你的,所有的人,连我亲爹娘都算上,就你不嫌弃我呢!”
米宝的手被紧紧攥着,他看着福姐,她这样的坐姿显得的肚子高高的隆起,像山坡一样,一动不动。他抽出被福子攥得出了汗的手,小心翼翼的在那隆起的“山坡”上轻轻按了按,觉得像石头一样硬,他想象不出小孩子在里面是什么样子,是趴着还是躺着,他觉得那小东西一定是里面太憋屈了,黑黑的见不了天日,所以他在拼力的挣着想出来呢,要不咋能这么疼呢。他忽然想起了儿时问娘的一个问题:
“小时候我经常问我是哪来的,怎么到了这个家里的,娘总是笑着跟我说,你是娘从大山沟里捡来的,是从大白菜里剥出来的。福姐你说,如果小孩真的是大人那样得来的该有多好啊,你就不用在这儿受这么大的疼了。”
福姐听了,毫无血色的嘴唇翘了翘,挤出一个微笑说:“你真真的还是一个孩子。”
“不,我知道。那是娘说来哄孩子玩儿的。”米宝接着说,“她说过,孩儿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这么说着都觉得疼呢!”
米宝想起谷底镇三妈妈家的邻居大嫂子生孩子时候的情景,那是个没有星星月亮的晚上,三妈妈也去帮忙了,晚饭都没顾上给他们做,他和堂哥坐在院子里等。那大嫂子呼天抢地的叫喊声,半条街道都能听得到。他们看到婶子大妈们出出进进,端着盆,捧着碗的,屋子里除了大嫂子的声音,还有三妈妈和其他女人的声音,她们喊着:使劲儿啊,使劲儿啊!还有:快了,快出来了什么的,乱七八糟就像吵架似的。当时二堂哥问大堂哥说,娘生咱的时候也是这样杀猪似的叫唤吗?大堂哥一听就不乐意了,叫着,谁是猪?谁是猪?追的二堂哥满院子乱跑,跑着跑着忽然就听到了邻居家传来了小孩子“哇哇”的哭声,大嫂子的叫声就息了,松明火把把院子照的通亮,笑声传了过来,三妈妈满面笑容的回来了,塞给他们一人一个热乎乎的煮鸡蛋。那是米宝第一次看到三妈妈笑,很久很久都没有忘掉。而现在爱笑的福子却不笑了,她用洁白的牙齿紧咬着下唇,扭动着身体,让米宝不知所措,他能做的就是很把自己看到、听到的邻居大嫂生孩子的情景将给福姐听,他学着那天夜里女人们的语气说着,使劲儿啊!使劲儿啊!
福姐真的听从了米宝的话,她急促的呼吸着,一次又一次用着力气,鲜血包袱皮下漫延出来了,染红半条裤子和身下的草席子,那小山坡一样的肚子像钉在那里了似的,一动也没动。疼痛使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她开始举起双拳捶打着肚子,口里叫着:
“孩儿呀,快点出来呀,快点出来呀!别折磨娘了呀!”
米宝用力按住福子狂乱舞动的拳头,福姐的手动不了,头来回摆动着,头发散乱开来,遮住了雪白的圆脸。米宝完全慌了,他带着哭腔说:
“福姐,你还能忍多长时间?我出山去镇子上去找接生的老奶奶来吧?要不然我去找三妈妈来吧?”
福姐听了,忽然停止了呼叫,眼睛瞪得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