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小小本不是一个开口就要人性命的人。
如果在今天之前,哪怕城门的小伍长对她再不敬,她怒极也只是会让暗一给小伍长几记耳光。
何况她原本就是乞丐,自小被人骂到大,城门前几个官兵的调笑与辱骂,入了沈小小的耳朵,还真算不得什么。
可是今天她经历了一场生死,不只是她在生与死之间打了一个转,而是眼睁睁看着那些热血铁汉们死在了她的眼前。
这对她的冲击极大。虽然之后事情接连发生,让她没有喘息的时间,也就没有人看出她的异常来:其实她平静的脸之下,是想大哭大喊的怒气。
还有,沈小小感觉是自己太弱了,也是自己太心慈手软了,才会让人一次又一次的谋算到她身上。
如果有人再敢算计她,她不要再手软:可能她早一步取了人的性命,沙千户等人就不会死了?!
沈小小并没有认真的去思考,她也没有时间去想,甚至没有清楚的意识到她心中的这点念头。
可是在城门前,面对官兵们的恶意时,她的眼前闪现的血色,沙千户等人中箭时身上绽出来的血色。
所以她一开口就让暗一下了狠手。
可是暗一杀了人手,沈小小心中却是一阵又一阵翻腾,如果不是事情没有结束,她真的会吐的一塌糊涂。
她也不是没有吐,只是把那些翻到口中的东西,又再次强迫自己咽了下去:现在,她没有退路,不管是对还是错她只能一路冲过去,直到她能见到太子或是皇帝。
不是为她自己,为了沙千户等人,她也不能被人阻在城门这里,更不能落在他人之手。
为此做个修罗,她也不悔!
冷冷的盯着城墙之上的两个人,沈小小恨的眼珠子都开始泛红:她知道,就算今天的事情主谋不是他们二人之一,他们也定是举足轻重的人物。
就是取了沙千户他们百十人性命的人。
“真杀了?”兴国公有点不相信,他在城墙之上看不到小伍长的死,但是血腥气他还是嗅到了。
他一个天天享乐的人,鼻子天天嗅的是什么味道?极少能接触到异味的他,对血腥气极为敏感——更何况,血腥气还是他熟悉的味道,哪怕是多年之后的今天,当年宫中大变之时,血腥气之盛让他毕生难忘。
城墙之下的女子很小,在他这个位置看去,其大小和蝼蚁真的没有太大的区别,就属于那种他只要一伸手,只一根手指就能按死的人。
依着他到手的情报,太子妃虽然不是个好人,但倒底是闺阁女子,怎么可能如此的好勇斗狠?
大梁国的女子温柔贤良,好勇斗狠的女子可不只是不符妇道,更是不会见容于当世:这样的女子,谁敢娶回家?
想不到当今的太子妃,开口三句话就要了人一条性命。
吕大人是文职,哪怕他是兵马司中为官,但他依然是文职;所以他对沈小小所为更加的心惊:“是、是把人杀了。”
兴国公招手叫过一个人来,轻声问了沈小小在城下说了些什么,听到沈小小最终说了“第一次”三个字时,他的心肝颤了颤。
吕大人听到了太子妃说过了第一次,他是真得不想赌太子妃说到第三次时,她身边的那个暗卫,敢不敢上来取他这个朝廷命官的性命。
可是他知道,他不能直接开口,要先看一眼兴国公的打算。
“什么太子妃不太子妃的,本国公不识得。”兴国公让人向下传话:“城门的规矩是太祖皇帝定下的,所有人就算是王公都要按规矩来。”
他不想下去,因为不想把事情牵扯到自己身上来;他今天不过是因为一时按捺不住,很奇怪什么样的女子,能让丁家损兵折将,才赶过来看个热闹罢了。
一开始,他也没有打算和太子妃见面。
沈小小听到城墙上传下来的话,只是平平静静的道:“第二次。”
肖大将军听的心头有点发寒,但是又不想承认自己被一个小女子给吓到了:“太子妃直接数一、二、三不是更好?”
秦小国公翻个白眼给他:“第一次机会,第二次机会——只说一、二、三岂能表达准确?”
他说完用肘撞了一下肖大将军:“你说,太子殿下以后会不会夫纲不振啊?”这样的太子妃,在东宫之内还有谁能与争锋?!
一个不对劲儿,她对那些娇怯怯的女子数一数一三三,那些女子能活生生的吓死。
肖大将军翻个白眼,没有接秦小国公的话:“你,给本将军消停点儿!少给本将军挖坑。”
“你已经在坑里了,不会是到现在还没有发现吧?你这脑子,啧,是不是吃的油太多了?”秦小国公丢个更大的白眼过去,比白眼他怕过谁!
“你没有看到城上的人是谁嘛,嗯,你也不会对本国公说,你不知道京中的形式吧?现在,你就算再三的表明你是中立的,你不是太子一党的,谁还会信?!”
肖大将军的眼一下子瞪大了,伸手就揪住了秦小国公:“你,你,我、我!”他倒底没有挥拳打下去,因为他打完了秦小国公,铁定会被兵部的几个大佬给修理的更惨。
秦小国公不在乎的拍开他的手:“你这人拗的很!如果不是看你是我奶娘兄弟媳妇的表侄儿,你以为我喜欢管你啊。”
管你啊。”
香兰听的脑子打了结:“这是什么,亲戚关系?”她还真的没有算明白。
肖大将军顾不上回答香兰,瞪着秦小国公半晌,只能垂下头来不作声了:他不是太子党现在也是太子党了,还能再说什么?
只不过他感觉自己官不大,位子却重要,经不起那几位殿下折腾,才想置身事外的。没有想到,今天却被秦小国公给算计了:嗯,如果他不管太子妃拨转马头回来,那没有人会当他是太子党的。
可是人人都会把他当成不喜欢太子的朝臣之一——他更是没有地方说理去!
城墙之上兴国公的脸色有点不好看:他不相信暗卫敢杀他,因为他可是太后的兄弟,当今天子的舅舅。
但是如果让暗卫把吕大人杀了,或是把他拖到城门那里,也是极丢脸的;一霎间,他有点后悔了,为什么今天非要来看什么热闹呢。
沈小小不再看城墙上面了,吓住他们就可以了,反正她是要进城的。
官兵们现在不敢拦了,真的是胆子被吓破了:杀人的他们见过,可是没有见过太子妃这样杀人的。
冲动起来杀人没有可怕的,因为谁也不可能天天冲动;但凡脑子不热,谁也不会喊打喊杀的。
可是太子妃冷静的很,用极为平静的语气,就在城门这里杀了伍长;哪怕官兵们认为太子妃可能会被皇帝降罪,但是谁也不想成为伍长第二。
太子妃被降罪是可能的,但是太子妃一定不会以命偿命,可是大家的性命都仅有一条,并不是他们命贱就多出一条命来让人杀。
“你们,没有什么要问的,那我们就进城了。”她心知早一点进城早一点安全,京城之中没有人再敢明目张胆的对她或是楚国公主下手了。
兴国公闻言急了:“下去,我们现在就下去,绝不能让她入城!”不是不能让太子妃入城,而是定要让她认罪,然后才能把天哥弄出来摆布。
如果不是被太子妃坏了好事儿,再有几天他们丁家就可以得到先皇给天哥的财宝了。
没有官兵阻止沈小小,也没有人敢挡了沈小小的路,她就带着人大摇大摆的进了城门。
大梁国的京城城墙很厚很厚,所以城门就有那么一点长。
等到沈小小自城门穿过,也就是自一头走到另一头时,正好就看到了气喘吁吁的兴国公和吕大人:他们挡在了沈小小的面前。
“杀了城门的守卫,罪同造反,诛杀当场!”兴国公的横着眼睛:“太祖皇帝的旨意,你们忘了吗?!”
随着他的话,“哗啦”一声,城墙上下的官兵都把箭矢搭在了弓箭上,齐齐指向了沈小小。
这次却不同于被埋伏的时候,现在她身边没有百十号人,且连辆马车也没有,只要有人下令,她马上就能变成刺猬。
肃杀、压抑。
城门处的风都变小了,有也是小小的旋风,离不开地面三尺就放开了它卷着的树叶等物消失了。
城门内外忽然安静下来,而秦小国公和肖大将军的脸色都变了,齐齐喝道:“不可,这是太子妃,万万不可!”
无人回应他们的大喝,所有的官兵只是盯着沈小小,用他们的箭盯着沈小小;杀气凝结,让沈小小的前心后背的汗毛都站了起来。
沈小小抬头看了一眼城墙上的官兵,才眯起眼睛看向兴国公,然后缓缓的举起左手来,向着兴国公伸过去,最后她伸出了三个手指头:“第三次。”
权谋之术在于夺心。
这是太子说给沈小小听的,沈小小不太明白,但是她记住了。
今天她忽然间就懂了:城门之外,她以一人的气势压住了全场,就是夺了城门内外、城墙上下众人的心。
城门之内,兴国公以太祖皇帝的旨意为名,压过了她的气势而引得所有官兵弓上弦,是他夺了官兵们的心。
沈小小要做的,便是一往无前。
此时如果她一退,他们一行人大半都可以避开箭矢的;可是她只要退就输了——她本来不在乎输与赢的,因为她是乞丐,最最在乎的永远是肚子。
可是沙千户等人用性命,把不能输三个字铭刻进了沈小小的骨头里、心里;沈小小可以输,但是沙千户等人不能输。
因此沈小小没有退路,不能退,她只能进;以她们一行人去对成千上万的官兵,是可能赢的。
所以她对着兴国公伸出了她的手指,说出了她最后的三个字:“第三次。”
暗一在沈小小吐出第二次时就在想,要先杀谁为好呢:因为沈小小不可能对他详加指示,因为话多就少了三分的气势。
杀吕大人留下兴国公就有了缓冲的余地,可是杀了兴国公却能威震全场,一下子就能夺掉所有人的心志。
倒底是太子妃,这些官兵们敢用箭指向她,却并不敢真的格杀人在当场:因为太子妃可没有带着人冲击城门,她只是要入城。
左右权衡,暗一还是没有决定的时候,就听到沈小小吐出了最后的三个字:她是对着兴国公伸出的手指。
暗一当即想也不想——很多时候暗卫的行动力都在他们的头脑之前,听令行事才是训练他们最根本的目的;所以暗一的手比他的脑子快,长剑直接就刺向了兴国公的脖子。
暗卫好处就是,永远都会服从命令,真正的令行
真正的令行禁止;因此他没有半点的犹豫,干脆利落的让所有人心中都是一紧。
太子妃的三个字加上有暗卫高手在,名符其实的追命符。
无人开弓。
处在震惊中的官兵们,同样也是听命行事的人;没有得到命令之前,他们不会射出一只箭矢的。
至于下令?指向太子妃那是为了维护太祖皇帝旨意,但是杀了太子妃?到时候谁去给太子妃以命偿命?
以他们的身份地位,一人的性命是抵不上太子妃的性命,怕是要他的九族才可以。
金铁交鸣之声。
兴国公的脖子被刺破了,鲜血流了下来,疼痛和恐惧让兴国公的惨叫声,如同被杀之前的猪猡:难听的要死。
“影卫!”暗一看着击开了他手中剑的人。
“我原来的名字,影一。”击开暗一的人,弹了一下手中的长刀:“现在我的名字是虎一。虎卫营的百夫长。”
虎一是皇帝赐给兴国公的贴身侍卫,能得影一这个名字,就说明他在影卫中的地位。
而丁家的亲卫称为虎卫营,并不属于兵部,是丁家的私兵。
“早就听说过暗一,正好今天较量一番。”虎一看着暗一:“有我在,你杀不了兴国公。”
暗一抿了一下唇:“你说出这样的话来,已经不再是从前的影一了。因为暗卫只杀人,不较量;因为暗卫只有生死,没有输赢。”
他说完垂着头看着自己的剑:“你知道我,那就知道我是太子殿下的护卫。”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现在是这个自称太子妃之人的护卫。”虎一的目光更冷:“你如果认输,就把那个女人绑了交给我,我就饶了你的性命。”
“你说的那个女人,是谁?”太子自天而降,一身的狼狈。
自沈小小认识太子,就没有见他狼狈过;太子简直就是皇家人的仪容代表,无论什么时候,他从头到脚都是整整齐齐的。
头发从来一丝不乱,衣服上更不会多出一条褶皱来,就连鞋子上也不会有灰尘。
他比沈小小认识的所有女子都更干净、更整齐。
但是今天的太子满额头的大汗珠,脸上更是被淌着几条汗水,衣领已经被汗水浸透。
可是更糟糕的是,太子的衣袍上全是各种各样的污渍,有血色的、也有灰色的,更有的说不出颜色来;至于褶皱——太子的衣袍像是穿了整个月没有换洗,且还是晚上不脱衣就睡的那种不换洗。
所有人都跪下了。
就算兴国公,带着伤也只能跪下;他再不看好太子,太子依然是太子,是一国的储君,他见到除了跪也只能跪。
虎一自然只能跪下。
“孤问你,你要让暗一把哪个女子绑了交到你手里?”太子问话的时候,却出剑挡住了暗一的长剑。
身为暗卫就要听命行事,沈小了兴国公,那暗一就要杀了兴国公:不管是何种情形下,只要沈小小没有收回命令,那暗一的首要任务就是杀了兴国公。
所以太子来了,太子开口问话等等,都和暗一没有关系;在太子让他暂时保护太子妃的那一刻起,沈小小的命令才是他要做什么的唯一依据。
因此太子问他的话,而暗一要杀他的人。
谁也没有想到太子会救兴国公,但是兴国公的眼中却闪过了光芒:他就知道,有太后的遗命在,皇家人任他是谁也动不了他们丁家人一根汗毛的。
虎卫抿了一下唇:“小的不识得太子妃。”他早已经不是皇帝的影卫了,所以也早就没有了影卫们的忠诚。
或许,就是因为影认为他不配成为影卫,才向皇帝举荐了他去保护兴国公——但是虎一从来不这样认为,他认为是影看他不顺眼。
本来,他应该是接替影最好的人选,因为影卫中没有人比他的功夫更好。
现在的虎一已经学会了推脱,学会了狡辩:他没有直接答太子的话。
沈小小先叫回了暗一:“太子殿下来了,一切自有殿下做主。”她的心,安稳了。
只是心有点疼,真想上去握一握太子的手,问问他累不累,经历了什么,是不是受了伤?
她想到了,便去做了。
在众目睽睽之下,她自然的握住了太子的手,亲口问出了她的关心与担忧。
太子低下头:“你没事,大家就都没有事儿。”
一句夫妻间的情话,却听的众人遍体生凉。
在场的人都是京城官场里泡油的人,如何听不出太子话外之意:如果太子妃有什么事儿,或是受了伤或者有什么不测,只怕今天的事情不能善了。
太子会杀个血流成河?或者是细查细究,绝不会放过一个人。
“孤的尊严,皇家的脸面,皇上的体面,绝不允许任何人轻辱之。”太子抬起头来的话,解释了所有人心中的疑惑。
皇家的人不会为一个女子大开杀戒,但是为皇权,他们就是把一城屠了,也没有什么不可能的。
就连兴国公都没有多想,只是有些错愕的看着太子,不明白温和不争的、没有魄力的家伙,一下子变的如此铁腕呢。
太子说完又看向暗一:“这人,要孤来杀。”太子妃要杀的人,有他在的时候自然不用假手他人。
暗一闻言愣了愣跪倒在地上,他感动的无以复加;
无以复加;因为如果是他杀了兴国公,皇帝肯定会把他赐死以平丁家人的愤怒。
可是太子杀了兴国公,那皇帝不可能再发作暗一了。
“殿下——!”暗一不想让太子动手,因为杀了兴国公会让皇帝大怒,说不定真会废了太子殿下呢。
要知道当今天子可是至孝之人,对太后的话是奉若神明啊。
太子却没有说什么,只是拍了一下沈小小的头顶:“不要抱了,我现在太臭了。”他说完举起剑来,一剑就刺了出去,把兴国公的脖子刺了一个对穿!
沈小小震惊了一下子。
她要杀兴国公是无奈之举,纯是为自保;太子到了,兴国公也就不必死了,反正他也不敢在太子面前,对她这个太子妃不敬了。
但是她很快就醒了过来,缓缓的伸出胳膊,又伸出三指手指——把吕大人吓得扑通一声就跪倒在地上:“饶命,太子妃饶命啊,不是臣的意思,臣都是被兴国公胁迫!”
什么荣华富贵、什么身家前途,在生死面前一文不值。
太子有点意外的回头,不太明白自己杀了人,为什么吕大人找太子妃讨命:难道他刚刚的补救太晚了,被吕大人给看穿了?
他看着沈小小忽然一笑,看穿就看穿,哪怕人人都知道了呢,又如何?如果他还护不了他的女人,不要说做什么储君了,就是做男人都不配呢。
沈小小的手指却是指向兴国公——他还没有死呢,因为太子没有拔剑,他还满脸震惊的看着太子。
“我说了,第三次。”她晃了晃手指头,笑了起来。
太子妃的这个笑容,永远留在了当天在场人的心里,每每一想起都会让人打个寒颤;包括秦小国公在内,所以秦小国公后来有了一句名言:女人不能招惹,尤其是成为太子妃的女人。
沈小小的笑容,刺穿了吕大人最后的胆气,使他俯地大哭着求饶,根本就不管什么脸面了。
兴国公看着沈小小的三根手指头,张开嘴也只是发出几声无意义的声音,瞪着一双眼睛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谁都能看得出来,兴国公咽下最后一句气时,依然有着不能相信与震惊:他不相信,大梁国的太子殿下真的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