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都 海外版_分节阅读_8(1/2)
作者:贾平凹
一夜不安生过去,三人起来眼睛都肿肿的。柳月做好了饭,端了给两人吃,庄之蝶呼呼噜噜吃了,牛月清不吃。庄之蝶说:“吃吧,吃饱了和我致气才有劲儿的。”柳月说:“庄老师,该你说话的时候你不说,不该说话的你却这么多的灵醒话!”庄之蝶说:“都是你柳月作怪,是你给你大姐说我和唐宛儿怎么啦?”眼睛一眨。柳月就说:“你们能怎么啦?!我说你和唐宛儿在市府门口等我的,那又有什么!你就说说你们在等我时说些什么呀不就得了?!”庄之蝶说:“随便说的话我能记得?以后有经验了。得出门买个录音机带在身上。”牛月清一句一句听,却仍不言语。庄之蝶说:“吃吧,吃了饭你和我到市长家去,正事还是要办的。你就给市长夫人提说官司的事,再让市长去找找政法委书记和院长,这事紧前不紧后的,就是市长去说这个情,那也得三两天的。没日子了,不敢耽搁了!”牛月清终于开了口,说:“让我去给市长夫人说,这阵又需要上我了?”庄之蝶说:“女人家对女人家好说话嘛。”牛月清说:“我不说!你爱景雪荫么,你爱女人么,你还怕她告状?桃色官司,多中听的名字!你不是也常说,宁在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吗?法院判你杀了头,那才多风流,我去说什么?自己的男人和别的女人艳事露了马脚,我倒去灭绝风声,我这女人就这么不值钱,不识体面?”庄之蝶见她再这么说,又是一声不吭了,待她气喘咻咻起来,问:“说完了没有?”牛月清说:“你有理由你说么!”庄之蝶说:“你不去找市长说话,我也不去!你说我和唐宛儿好,我就是和唐宛儿好,好到啥程度,你愿意怎么去想象你只管去想象;你也再给周敏打个电话,也可和周敏一块去调查!”说完,就走出了门。走出门了,又返身回来,拿了桌上那包香烟。
于是,牛月清上午没有去上班,趴在屋里哭得伤心悲恸,脚手都是发凉。我先是去劝,落得一片训斥,索性坐到书房呆呆地隔窗去看窗外马路上的行人车辆。而拉着铁轱辘架子车的老头却一个多小时地在马路边上吃喝:“破烂——!破烂喽——!承包破烂——喽!”吃喝得心烦。隔壁单元的人就火爆爆地开了后窗叫道:“收破烂的!收破烂的!”老头仰了头来,说:“在这儿,有破烂吗?”那人说:“我**的!”老头不恼,拉了架子车一边走一边却又念唱了一段谣儿:
一等作家政界靠,跟上官员做幕僚。二等作家跳了槽,帮着企业编广告。三等作家入黑道,翻印**换钞票。四类作家写文稿,饿着肚子耍清高,五等作家你潦倒了,×擦沟子自己去把自己操。
下午里,牛月清和柳月仍是去了市长家。市长忙着哩,要开会。市长夫人和大正热情接待她们,就提出了结婚的事,说一个月后的今日,柳月到这里将不再是客人;而你家夫人再来时,柳月却要作招待大媒人的主人了。牛月清听了,脸上自然是一团笑。市长夫人又说,柳月的父母不在城里,你们对柳月那么好,就是柳月的娘家人,到结婚那日,娘家人按风俗要陪嫁妆的,迎亲的车辆还要上你们家接新娘的。牛月清心里犯嘀咕,嘴里却笑着说这当然的这当然的。市长夫人就乐了,说:“这真的当然了?!你们做了大媒,还要你们出水,那不让人把我们家笑掉了牙?嫁妆不要你们花一分钱的,事先大正着人会把嫁妆先抬过去,那一日再体面地抬过来。”牛月清就喜欢地叫道:“哎呀,大正就是不事先抬嫁妆过来,我们也不能让柳月空手甩着过门呀!既然你们想得这么周到,要给我们个大脸面,我和之蝶盼不得永远做柳月的娘家!”两个女人就以亲家的关系说起话来,完全是女人所操心的事,如做哪些家具,家具做什么式样,涂如何的颜色,招待哪些亲戚朋友,在哪儿请客,请什么价格的席面,谁作陪娘,准作司仪,谁来证婚,罗洛嗦嗦直说了一个下午。未了,牛月清才把这日来最主要的目的不经意他说出。她详细地叙说着官司的起根发苗,满面痛苦地唠叨官司以来所蒙受的折磨,就反覆强调实实在在走投无路了才来求救于市长的。牛月清说这话的时候,不看市长夫人的脸,节奏极快,说过了又觉得语无伦次,又重新说。心里叽咕,柳月豁出这老脸了,柳月不能看她的表情,她若面有难色,柳月就说不下去了;等我一古脑把话说完了,她若回个模棱两可的话,我这就立即告辞走了。她终于说完,脸色通红,又说道:“哎呀,你瞧瞧柳月给你说些什么呀,老庄叮咛柳月千万不要在你们面前提说这事,柳月怎么就说了?这事是太丢人了,外边纷纷扬扬议论老庄。他整日在家烦得坐立不安,这给你说了,你们怕也该耻笑他了!”市长夫人却笑了,说:“这有什么丢人的?打官司是正常的事么!老庄这些文人好面子,有这宗事也不见他来给大正他爹提说?!”牛月清说:“他呀,只会写文章,出了门木头石头一样的!前几日几个人还对我说,作家天上地上没有不知的,你和庄老师在一起,生活一定丰富极了!咳,他那写书全是编的,其实生活中啥也不懂,家里日子才叫枯燥哩。你问问他,除了编写故事,他还会什么?甭说和市长比,比个科长也不及哩!一俊遮了百丑嘛!”市长夫人说:“可我就是不会编,你也不会编嘛!一个市长能选得出来,一个作家可不是能选出来的,他是咱的市宝哩!”牛月清说:“哟哟,你把他还说得那么高的!可那景雪荫就是告了他嘛。要成心把他搞臭嘛!”市长夫人说:“这我告诉你,一个人别人是打不倒的,除非他自己。西京城里不能没有个庄之蝶,谁要打倒庄之蝶,市长也不会答应的。”就一边用抹布揩桌上的茶水渍,一边说:“这事我给大正他爹说。”牛月清心里清亮了,却真担心她会忘掉,就又说了市长不帮忙就可能出现的严重后果。市长夫人就说:“我记得着的,柳月呀,你到冰柜里给你大姐冲一杯柠檬冷饮。”柳月端了冷饮,过来说:“大姐,你今日可把庄老师作践够了,人家是大作家,你倒把人家说得一钱不值了!”市长夫人说:“你大姐哪里是作践你庄老师,她哪一句不是在夸说?”牛月清笑着说:“我老早就说了的,下一辈子再托生女人,死也不嫁个作家了!”市长夫人说:“好呀,只要你现在露这个风儿,你看西京城里有多少人要抢他了!”牛月清说:“谁会要了他?只有我这傻女人了当年嫁了他,这会儿谁要我给了谁去,我兴得念佛哩!”柳月就说:“是吗?是吗?”牛月清就拿眼睛瞪她。
吃饭的时候,牛月清坚持不肯留下吃饭。又使了眼色让柳月帮她说话,柳月也只好说大姐是担心庄老师在家一个人的,她们要赶回去给他做饭哩。牛月清说:“不回去给他做饭,他只得去街上吃。街上的饭馆碗筷不干净,吃下了病可不得了的!”市长夫人说:“你管他哩,有了病了,我给你找个科长过活去。你不是说嫁他还不如嫁个科长吗?”牛月清就笑了。市长夫人说:“早听说你是贤妻良母,果然是这样,那我就不留了。大正,来送送你们的大媒人吧!”大正却在内屋里叫柳月,柳月问什么事,只是站着不动,牛月清就推了她进去,自个只和市长夫人在走廊里又说衣服,说饭菜。说了一会,柳月还迟迟没有出来,出来了,市长夫人说:“柳月,你怎么啦,嘴唇发白?”柳月说:“没什么呀!”大正就一步三摇也出来,脸色红赤赤地,说:“娘,娘。”市长夫人突然就拿拳头敲自己脑门,对牛月清说:“老了,老了,咱都老得没个样子了!”
走到街上,天已经黑下来,牛月清要柳月和她一块去夜市上吃饭,柳月说:“那不回去了,庄老师呢?”牛月清说:“不管他!他把我不放在心上,我也不在心里来回他了!”买了两碗馄饨,又买了四个肉馅饼。我说:“我吃一个馅饼就够了,你能吃多少?”牛月清说:“吃不完了,不会带回去下顿吃?”我心下会意,就说:“我真贱,怎么就问多余的话。”牛月清一筷子敲在我头上。回到家里,客厅里一片黑,唯有书房亮着灯。牛月清去厨房看了,冰锅冷灶,知道庄之蝶并没有做饭。柳月却到了书房,对着已经在沙发上盖了被子躺着的庄之蝶说:“你猜柳月我们到哪儿去了?我们要办的事都办了!”庄之蝶说:“真的?”柳月说:“大姐嘴上说不去,但要办的事还是办的。”牛月清在客厅里说:“柳月,柳月!你嘴那么长?你给他说什么,让他取笑我这没出息的女人吗?哪儿还有酵母片儿,你找了给我吃几片;你也吃吃,今晚肉吃得太多了,夜里不好消化的。”柳月就笑着说:“你还没吃吧,给你带了两个肉馅饼的。”庄之蝶说:“我吃过了。”牛月清就又喊:“柳月,你在那儿骚什么情呀,你怎么还不去睡觉?!”柳月说:“睡呀睡呀!”听见牛月清已进了卧室,就对庄之蝶说:“今晚你又要睡这里?她中午哭得好伤心的,下午却还出去办事,你得去慰劳慰劳,暖暖她心哩!”就走出去回自己房里睡了。
庄之蝶想了想,抱了被子过去。牛月清已经灭了灯,他在黑暗中脱了衣服,后来又去浴室洗了下身,就摸上床来。牛月清把被子卷了一个筒儿裹了身子,他硬钻进去,竟伏了上去。牛月清没有反抗,也没有迎接,他就默着声儿做动作。他稍加用力,**的**已经整条没入牛月清的**中了。他继续让**在牛月清肥大的**里一进一出地活动着,牛月清的**也一松一紧地吮吸着他的**。过了一阵子,牛月清的**里又分泌出许多**来,使得他们的交合更加润滑畅顺。牛月清舒服得叫着,不停地将她的粉白屁股向上拥动着,她将他的身子紧紧抱住深深地吸吸吮着爽快地哦啊喔地叫着,底下的肥大**也收缩着把他的**箍得很舒服。他立即报予一阵急促地抽送。(作者删去五十二字)庄之蝶极力想热情些,故意要做着急促的样子,便拿嘴去噙她的舌头,牛月清牙齿却咬着,且将头滚过来摆过去。庄之蝶噗地一笑,说:“给你说个故事吧。有个急性子人吃饭,菜盘里是菠菜烩鹌鹑蛋儿,他用筷子一夹,鹌鹑蛋滚到一边;再一夹,鹌鹑蛋又滚到那一边。夹了五六筷子夹不上,他急性子就犯了,把鹌鹑蛋一拨拨到地上,上去一脚就踩烂了!”牛月清噗地也笑了,说:“那你一脚也踩死我嘛!”庄之蝶说:“好了,没事了,夫妻吵架睡这么一觉就云开雾散了!”牛月清说:“你想清了,良心发现了?”庄之蝶没有言语。牛月清又说:“你今晚要是不来,我真就对你彻底失望了!你来了就好,我可以放你一马,不说过去的事了。但我得吸取教训,要防着你了。你必须与唐宛儿断绝一切来往,你要到她家去,我跟你一块去,没我允许,她也不准来咱家。”庄之蝶还是没吭声,只是在动着。牛月清说:“你现在倒这么有能耐,我不行的,你得说说故事我听。”就把庄之蝶掀下来。庄之蝶在黑暗里呆了一会,他没有好的故事讲,就拉灯起来说看看录相吧。牛月清说:“是那些黄带?”庄之蝶已经把录相放开了,立即画面出现了乱七八糟的许多男男女女一同**的画面。牛月清说:“这哪儿是人?是一群畜牲嘛!”庄之蝶说:“好多高级知识分子家里都有这种带子,专门是供夫妇上床前看的,这样能调节出一种氛围来的,你觉得怎么样,可以了吗?”牛月清说:“关了关了,这是糟踏人哩嘛!”庄之蝶只好关了,重新上床。他又象前面一样,疯狂地亲吻吸吻牛月清的嘴和舌、牛月清的脸、颈、**、肚蒂、小腹及大腿,然后他要求牛月清和他进行69式**,他这时的**是软的,要求牛月清亲吻、吸吻他的**和睾丸等,牛月清照着做着,而他又开始疯狂地亲吻吸吻牛月清的大腿根部、**、大**、小**和阴蒂,又把他的舌头伸进牛月清的**内去乱捣,尽情地撩拨牛月清爱抚牛月清,又一次把牛月清带到了极度愉快和兴奋之中!。过了一会儿工夫他的**在牛月清的口和舌的亲吻吸吻下又非常硬朗了,他起身转过来,又一次举起他那粗大雄壮的**对准牛月清的菏花蕊,借着滑腻的**,缓缓地插了进来,同时他的舌头伸进牛月清的口腔里乱捣,一会儿吸食牛月清的舌头,一会儿吸食牛月清的口液,同时他的**又缓缓地开始抽送,牛月清的臀部又一次积极的向上迎合着,他抽送的速度欲来欲快。口口口口口口(作者删去三十六字),一阵**过后,牛月清说:“你和唐宛儿也是这样吗?”庄之蝶就又不吭声了。牛月清还在问,他说:“不要说这些了,要玩就说些玩的话!”牛月清半天再没出声,突然说:“不行,不行的。我不能想到你们的事,一想到我就觉得恶心!”庄之蝶停在那里,后来就翻下来,不作声地流眼泪。
一日,牛月清一早在凉台上晾衣,鸽子就落在窗台上咕咕地叫,牛月清平日也是喜欢这个小精灵,见白毛红嘴儿叫得甜,当下放着衣盆就去捉了,在掌上逗弄一回,却发现了鸽子的脚环上有一张折叠的小纸片儿,随便取了来看,上边写着:“我要你!”三个字又被涂口红的嘴按了个圆圈。牛月清立时怔往,想想这必是唐宛儿寄来的约会条,便把鸽子用绳子拴了,坐在客厅里专等柳月买油回来。
柳月进门,夫人把门就插了,厅中放了一个小圆坐凳,从卧室取了一把皮条儿做成的打灰尘的摔子,让柳月在小圆坐凳上坐。柳月说:“我去厨房放油。今日街上人好多哎,我挤不过来就呐喊油来了,油来了!人窝里倒闪出一条缝儿来。”夫人说:“我让你坐!”柳月就笑了:“大姐这是怎么啦?我偏不坐的!”夫人唰地一摔子打过来,散开的皮条儿抽在我身上。柳月哎哟一声,脸都变了,叫道:“你打我?!”夫人说:“我就把你打了!我是这个家的主妇,你是这个家的保姆,你勾结外边坏女人害家欺主,我怎能不打?就是市长来了,他也不敢挡我的!你说,那卖×的唐宛儿来了多少次?你是怎样铺床暖被、盯人放哨的?”柳月以为夫人还是在吃醋,就说道:“庄老师与唐宛儿有那事没那事,我怎么知道?上次我对你那么说说,只是气头上的话,你倒当了真,已经是家里鸡犬不宁了,今日你又不问青红皂白,竟拿了皮条摔子打我!保姆再卑贱也是个人哩,你下手这般狠,是要灭绝我吗?即使你不把我放在眼里,不把当农民的我爹我娘放在眼里,可我现在是市长家的人了,你凭哪一条法哪一条律打我?!”夫人将那绳缚了腿儿的鸽子提来,把纸片儿丢在柳月脚下,骂道:“我凭的就是这些打你!你平日家呆着,鸽子由你饲养,信由你收,坏事哪一次能少得了你?我不打你,我谢你?敬你?!”骂一句,打一摔子,再骂一句,再打一摔子,柳月胳膊上、腿上就起了一道道红印。柳月在心里叫苦:她什么都知道了!心虚起来,嘴上就不硬气,伸手抓了摔子说:“他们好,与我什么干系?”夫人说:“怎么个好法,你今日得一宗一宗给我说实话。你要不说,我打了你,也要向大正母子把这事说了人家要愿意娶你,你到市府里去干那淫事;若是人家不娶了,你脱了这一身上下的衣服回你的陕北屹崂去!”柳月就哭着说了庄之蝶和唐宛儿如何来家**,又如何去唐宛儿家幽会,说鸽子怎样传信,信上有过口红的嘴印也有过阴毛。她为了取悦夫人,减轻自己过错,把有的说有,把没有的也说成有。夫人先前只是心中怀疑,生出许多想象,但想象毕竟是自己的想象,听了柳月这番招供,眼前就是一堆堆细细微微的图画,倒觉得不如不知道着好,而知道了又无力承受,便一时血液急流皮肉发颤,天旋地转开了,叫道:“天呀,我是瞎子,我是聋子,事情都弄到这个程度,我竟一点不知!”她圆睁了双眼,摊着双手,牙花嗒嗒嗒地响,对着柳月问:“我现在有什么?你说,柳月,我现在是穷光蛋了,一无所有!”柳月从凳子上溜下去,跪在夫人面前,说:“大姐,这事柳月本要对你说的,可我是保姆,我哪里敢对你说?我说了你那时又怎么肯信了我?我帮了他们,为他们提供了方便,我对不起你,你打吧,你把我打死吧!”夫人丢了摔子却把我抱住,放了声地悲哭。她哭着求我恨她,她本是要吓唬我的,可柳月没说实话才打起来的,她说:“柳月,我受不了,我却把你打了,你谅解你可怜的大姐,你能谅解吗?”柳月说:“我谅解。”也就哭了。
哭过一场,牛月清慢慢平静下来,擦了眼泪,又给我擦泪。柳月说:“大姐,我陪了你,咱去找那淫妇撕了她的×脸!”夫人摇着头说:“她算什么东西!弃夫抛子跟别的男人私奔,私奔了又勾引另外男人,一个见男人没了命的下贱货,我去打她倒脏了我的手!咱们若去寻她,风声出去,人人都知道你庄老师和她怎样怎样,你庄老师坏了声名,倒让她有了光彩。世上有多少崇拜你庄老师的,见一面都不容易,却是她和名人睡觉了?!再说,你不久就和大正结婚,咱家出这样的事,又怎么有脸见亲家市长?你庄老师虽是伤透了我的心,他不要了自己的前途事业,功名声誉,我还要尽力挽救他。在家里不闹我忍了这口气,若在外闹开,只能使他更不顾了一切,越发偏要和那淫妇在一起,那他也就全完了。他苦苦巴巴混到出人头地这一步也是不容易的啊!现在我也不求他什么,只要他改邪归正,不再与淫妇往来也就行了。所以,你在外万不得露出一句口风,你不要管我怎么吵他,闹他,你不要多嘴,权当不知这事儿。可你要是还顾及你这个大姐,我要给你说,在家里咱姐妹儿心里却要知道他的毛病,只是严加防备,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我第一次发觉夫人还有这般心劲,倒可怜起做了主妇还这么难的,当下点了头。夫人也就如此这般又吩咐了一番,打发了我洗脸梳头、涂脂抹粉后出去。
柳月是到了唐宛儿家来。唐宛儿正坐卧不安地在门口张望,瞧见柳月来了,接进门去,问:“你是从家里来的吗?看到鸽子信了吗?庄老师不在?”柳月说:“老师在的,那大姐今日去了双仁府那边,老师要让你过去说话。”唐宛儿心下高兴,从糖盒取了糖果要柳月吃,柳月不吃,硬剥了一颗塞在她口里,说:“这糖甜的,慢慢品能甜到心里哩!庄老师在,那让鸽子带个信回来就是了,还劳动了你跑一趟!”柳月说:“我要到德胜巷杨家面酱店买面酱的,离这儿不远,就捎了话过来的。”说毕,就走了。唐宛儿也精心妆扮了一番,骑车往文联大院来。
唐宛儿那一夜和庄之蝶分手回来,周敏正在家里和一个叫老虎的人喝酒。老虎是周敏在清虚庵当民工时认识的一家企业集团的职员,以后来家过几次,唐宛儿也勉强能认得的,当下招呼了一声就拿了凳儿在一边听他们说话。老虎一脸横肉,两片嘴唇却薄,极善言语,唐宛儿就听出是在怂恿周敏为一个发了财的老板写一本书的,说这老板钱已经挣得不知道该怎花销了,一心想出出雅名儿。要寻一个人为他写一本书。书写成后,一切出版印刷自己管,只求署上他的名,就可以付两万元的酬金。周敏先是为难,言称一本书不是容易写出的,写了却署别人名字总觉得太屈了。老虎就说,你又不是名作家,凭你写了就能出版吗?就是能出版,那又能得几个稿费?你和唐宛儿过的是什么日子?不乘机挣些钱来吃风屙屁呀?!再说这书稿不求你写得多好,字数凑够二十万,就行了,费了你多少劲?好多人寻到我门上我都没应允,专给你办场好事你倒卖起清高了!?周敏忙解释说不是这个意思,他是乐意接受这个差事的,只是眼前一场官司缠了身。老虎就问什么官司,周敏一一说了,又道出目前的窘境。唐宛儿听他说了庄之蝶要去托市长说情的话,就说:“周敏,你别喝多了胡说!庄之蝶哪会去走市长的后门?这不是作践庄老师,也要连累市长吗?”周敏说:“男人家说话你不要插嘴!”唐宛儿气得一拧身子进卧室去睡了。睡在床上,拿耳朵还在听他们说官司。就听见老虎说:“我也是一个律师的,虽说是业余的,但我帮人打了五场官司还没一场是输的。你们这官司算什么屁官司,还劳驾去找市长?他庄之蝶不敢在法庭上说他和那女的谈过恋爱、睡过觉了,还可以有另一个办法能打赢嘛!”周敏就问:“什么法儿?”老虎说:“姓景的不是说文章中写的是她吗?你们不是又分辩说写的不是她吗?如果再让一个女的也到法院去告,就说文章中写的是自己,这样就热闹了,就搅得一塌胡涂了,法庭便认为谁也没有证据来证明写的就是姓景的,官司也就不了了之。”唐宛儿听了,倒觉得老虎胡搅蛮缠,但这胡搅蛮缠也真算个法儿。等到老虎走了,周敏上得床来,两人就说起这事,唐宛儿就说了一句:“为了这官司,我可以去做那个女人!”周敏说:“这就好了,我正愁到哪儿去找这个女子呢,想来想去竟没想到你来!”唐宛儿却说:“我试探试探你的,你倒真要让我去了?为了你的利益,你就忍心让我去和庄之蝶相好?”周敏说:“这是玩个花招,又不是真的要你怎样嘛。”唐宛儿说:“要是真的又怎么样?!”周敏只是笑笑,还在念叨这个主意好,后来酒力发作就睡着了。这个时候,唐宛儿却有些后悔,不该自荐了去做那个女子,虽说是为了庄之蝶,但庄之蝶能不能同意这个方案,自己没有与他商量就说了出来,周敏真要这样办起来,庄之蝶又会怎样看待自己呢?一夜思虑过去,第二日第三日就等庄之蝶来了说与他,但庄之蝶没有来,而周敏已着手准备,逼着她在家读那篇文章,了解案情,一等庄之蝶去找了市长没有结果,就开始实施这一阴谋的。今日一早,实在等不及庄之蝶了,才让鸽子捎了信过去。
唐宛儿来到文联大院的家属楼上,轻轻敲门,开门的竟是夫人,脸上的笑就僵了。牛月清眼光先避了一下,遂对着唐宛儿说:“哎呀,是宛儿来啦,我也是才回来的。今日做了些好吃的,我还给你庄老师说,宛儿好久不见来了,请过来吃顿饭吧,不想你就来了!”唐宛儿忙说:“师母做什么好吃的,还记得我?我不来不这么说吧,但我偏是有口福!”牛月清说:“你口大,口大吃四方的。”唐宛儿说:“男人口大吃四方,女人口大吃谷糠哩!”牛月清说:“你吃不了谷糠,你是蝗虫能吃过了界的庄稼哩!”唐宛儿觉得不对,才要问庄老师没有在家,我和庄之蝶就进了门口。庄之蝶见了唐宛儿,说:“你来了!”唐宛儿说:“你是出去了?”庄之蝶说:“老孟约了我去吃茶的,我就去叫我了,说是家里要做好吃的,还要请客,我还以为是什么客,原来是你!”唐宛儿就问:“你早上一直没在家?”心里就慌了,为什么我去说是庄之蝶叫她来的,难道鸽子的信被夫人发觉了,当下预感了不对,便对着厨房的牛月清说:“师母呀,多谢你的好意的,说我有口福,其实是吃豆腐的穷嘴。周敏早上上班时,说他中午要带杂志社几个人去家吃饭,我就等不及你的好东西熟了,得回去呢!”牛月清从厨房出来,说:“这不行!你庄老师也回来了,你们可以说说话儿,饭马上就好的。今日这饭不吃可不准你走,管他周敏不周敏的!”说着,倒过去把大门反锁了,钥匙装在自己口袋。庄之蝶就说:“瞧你师母实心要待你的,那就在这儿吃吧。”两人也没敢去书房或卧室,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大声说些别的话,只拿眼睛交流,皆疑惑不解。至后也无声笑笑,意思在说:也是咱太过敏了,或许主妇真是一番好意。就自自然然开始说笑。唐宛儿眼里就万般内容,庄之蝶眼里在说没什么事呀!至后两人再无声笑笑,以为是我作什么怪儿。唐宛儿心里宽松下来,眉儿眼儿的又活了,说她昨儿晚做了个梦,梦见好大的雪,大热天的竟能梦见雪,不知是好是坏,要庄之蝶圆圆梦。庄之蝶说:“圆梦要寻你孟老师,你说个字我给你测一下。”唐宛儿不知说什么字好,忽见窗外的铁丝上挂有一串辣椒,就说个“串”字。庄之蝶说:“串字?无心为串,有心为患。”唐宛儿脸色就不好了。庄之蝶说:“我是瞎测的,梦着雪可能是你关心官司的事,白日骂景雪荫,夜里才梦了雪字。”唐宛儿方转忧为喜,就问起去找市长的结果。才要摆说那老虎所说的主意,牛月清和我就收拾桌子准备开饭了。桌上是放了四个碟儿,四双筷子,碟子里倒了酱油醋。牛月清便把一个砂锅端上来,砂锅盖了盖儿,还咝咝地冒热气,放好了,说:“都上桌吧!”四个人分头坐了。庄之蝶说:“今日夫人亲自下厨房了!就这一个菜的?我取了酒来!”牛月清说:“菜多了反倒记不住哪样好。酒也不必喝,喝酒冲菜味的!”庄之蝶说:“砂锅里是什么稀罕物?!”伸手要去揭盖。牛月清说:“我来我来!”把砂锅盖揭了,半锅汤水里,囫囵囵一个没毛的鸽子!庄之蝶和妇人都大吃一惊,瓷在那里了!牛月清说:“怎么样,稀罕物吧?!我把那只鸽子杀了。这鸽子是聪明东西,人吃了脑子灵的,肉又细,尝尝我做得可口不?”就开始用刀子去分鸽子。撕下了一双翅膀放在唐宛儿的碟子里,说:“宛儿吃这翅膀,吃翅膀的人会飞,一飞就飞到高枝上!”撕下了一双腿放在庄之蝶的碟子中,说:“这俩腿给你,瞧多丰满的大腿!哎呀,瞧瞧柳月,怎么把脚环没有取下来?”然后给柳月夹了鸽子背,自个却把鸽子头夹在碟里,说:“头没肉的,但听说鸽子的眼珠吃了不近视,我这一双眼近视好久了,我尝尝这眼珠儿!”用手去抠了小小两颗白色泡泡东西在嘴里嚼,还说:“好吃好吃。”庄之蝶和唐宛儿满头满脸的汗,只是不动筷子。牛月清就说:“怎么不吃呀,是我做得不香吗?”唐宛儿只好抿了一口汤,却呕得喉咙一阵响,要吐,站起来泪水汪汪地说:“师母,我求你把门开了,让我出去吐吧,嗯?”牛月清把钥匙丢在地上,唐宛儿弯身去拾了,门一开随了楼梯就走。庄之蝶也无声地站起来,站了半会儿,去进了书房把自己关在里边了。
并没有用得着老虎的阴谋诡计,市中级人民法院的判决书便发下来了,判决的内容完全是司马恭的结案意见。消息极快地传开,庄之蝶家的电话又疯狂地呜响了几日。宾客盈门,柳月煮不完的水,沏不完的茶,每晌要扫了许多瓜子皮儿倒到垃圾箱。一日,楼下又是一阵轰天震地的鞭炮声,进来的是汪希眠夫妇、阮知非、周敏、孟云房、夏捷、洪江和洪江的那个小媳妇,呼呼啦啦拥了一房子。喜得牛月清一一去握手叫喊:“嗨,都来了!我知道你们会来的,可怎么就把这些朋友全聚在一块儿,是谁组织着吗?”阮知非说:“谁组织的,天组织的!老妹子,我可不握手,我大高兴了,我要行拥抱礼的!”众人就叫道:“好,就看你老妹子敢不敢!”牛月清说:“敢,怎地不敢?”阮知非真的就过来张了双臂拥抱了牛月清,众人一片地哄笑。庄之蝶在书房的沙发上刚刚睡着,连日里接待祝贺的人不绝,已经弄得精疲力竭,清早起来又去拜访了白玉珠和司马恭,回来就躺下了。这阵走出来,笑着让大伙一一落座,我早送各人一杯龙井清茶。庄之蝶就对牛月清说:“今日你给大家吃什么饭?”牛月清说:“吃饭的事你甭管,有我和我的。你去买酒吧,一瓶五粮液,十瓶椰汁饮料,一箱啤酒吧。”柳月见这夫人和庄之蝶在人面前显得亲热和谐,也有些吃惊,应声要去,周敏说他去。牛月清说:“周敏有力气,让周敏帮你,周敏,宛儿呢?你怎么不让她来?”周敏说:“她近日身体不好,一吃饭就吐,只喊浑身没劲,肚子也胀,我倒害怕她是患了肝炎的。今日她来不了,我就代表她了!”牛月清说:“怎么就病了,她是应来的,她来了更热闹的。唉,年轻轻的,可不敢是患了肝炎,你应给她看医生的,你这小伙可不敢有半点差池,如花似玉的人,你把她就不放在心上?”周敏说:“师母这么关心她的!她不来也好。”压低了声音说,“今日汪希眠老婆也来了,宛儿和她不铆。”就下楼去了。牛月清返过身来,瞧见庄之蝶在为众人削苹果,就夺了刀子说:“你好生坐了,让我来。”一一削好了递给各人吃着,就悄声问庄之蝶:“赵京五怎么没来?”庄之蝶说:“我也寻思的,不知道为什么。”牛月清说:“不会为我的事吧?”庄之蝶说:“我找他谈了两次,他当然只恨我势利。”孟云房说:“你们两口有什么亲密话晚上上床说吧,客人来了这么多,丢下不管,倒头挨头地啾啾!”牛月清就笑着说:“老孟你那臭嘴里要生蛆了!我问他赵京五怎么没来,这小子不知干什么去了?洪江,你回去见了他,就说我骂他了,他架子大,是不是还要我拿八抬大轿抬了才来!”洪江正给刘晓卡指点墙上的字画,回过头说:“我把这话一定捎到,羞羞他的。他可能有紧事的,要不,哪能不来!”
说话间,周敏和柳月提了酒回来,牛月清就张罗摆桌子,从冰箱取了这几天准备着来人吃的各种凉菜,又开了几听鱼肉、驴肉、狗肉罐头,摆了十二盘,让大家先喝酒,她和柳月再炒些热菜。众人就举了酒杯。阮知非说:“今日难得朋友聚在一起,大家就举杯为官司的胜利干了!”众声呐喊,一饮而尽。周敏就赶忙又给每人酒杯中添满,自己举杯又一一相请,说:“我也谢谢大家,一场中日战争总算熬过来了!”夏捷说:“周敏你这下高兴了,今日你到你庄老师这儿来,有能耐把景雪荫也邀一邀,那才解气的。”周敏说:“我昨日下午在单位上厕所,听见有人哭的,哭声是女人的声,还想不来谁在墙那边的厕所里?出来就在走廊里等着看,那姓景的出来了,出来了戴的是墨镜。我那时真想给她个手帕擦擦眼泪,但我把她饶了!”洪江说:“你把她饶了?你也是屠头!现在知道这件事的都传开了,说姓景的当年和庄老师好成什么样了,她竟还告状?是庄老师在法庭上提供了他们干了那事的时间、地点,把姓景的当场镇住,所以她现在输了!”庄之蝶说:“这就是谣言了,我连法庭去也没去的,怎么能说那种话?!今生打了一次官司,今生也有了一个深刻体会,就是今生再也不打官司了!”洪江说:“如果是谣言,就让谣言传去吧,要依了我看,这件事也是庄老师人生光彩的一笔,别的人想要女人和自己粘缠还粘缠不上,想要闹出个天摇地动的风波来也闹不起的!”孟云房说:“你庄老师唯一遗憾的是华而不实,要是我,哼!”夏捷说:“要是你咋的?”孟云房看看女人,端了杯子说:“我把这椰汁喝了!”就咕咕嘟嘟喝了一杯。大家哈哈大笑,骂孟云房没采儿,是怕老婆的软头;又笑骂夏捷能管男人。牛月清说:“夏捷对着哩,老婆就要管着男人,要不针眼大的窟窿就要透出拳大的风!”孟云房说:“就是,有夏捷管着,我现在还是个童男子身子!”庄之蝶就尴尬地笑,拿了烟斗来吸,不免说了一句:“那你是唐僧么,可就因为唐僧是一身童男子嫩肉,去西天取经才那么多妖精想吃他他才那么多难的。”汪希眠老婆就抿嘴儿笑。孟云房说:“大画家,今日怎不见你说话,夫人在场就学乖了?”汪希眠老婆说:“他笨嘴拙舌的,倒还怨怪我了?!”孟云房伸手去从庄之蝶嘴里夺了烟斗要吸,汪希眠老婆说:“云房你不讲卫生,烟斗和牙刷一样是专用的!”孟云房把烟斗又给了庄之蝶,说:“咳,你们这女人就讲究个卫生!你说汪希眠笨嘴拙舌?那日在喜来登舞场,我怎么看见他和你说得那么热乎,那嘴只是给你长的?”汪希眠老婆说:“什么喜来登,我可从来没去过。”孟云房说:“哎呀,我怎么说这些,打嘴打嘴!”汪希眠就说:“云房你别当战争贩子,你要编排我,我可要说你了!”夏捷说:“你说他好了,我不吃醋的。男人家找情人,女人家也会找嘛!”阮知非说:“看样子你也找过,怎么没听说过?”夏捷说:“之蝶吃了一堑,我也要长一智嘛!”阮知非拍手道:“好,好,为你这句话干杯!”众人又哇了一声,喝了一杯。牛月清说:“不要说情人长情人短的,我就见不得说这词儿,总觉得情人就是有妓女的味儿!”众人便失了兴趣,一时竟不知说些什么好。汪希眠便说:“把酒倒满,我提议一下,一场官司赢了,咱是来向之蝶祝贺的,就都和之蝶碰杯恭喜吧!”阮知非却不端杯子,用筷子夹菜要吃,说:“早上要少喝不要多喝,因为上午有工作;中午要多喝不要少喝,因为中午要开常委会;晚上要少喝不要多喝,因为回家要见老婆。”大家哄地又笑了。汪希眠说:“你这是听街上那收破烂的老头说的,你开什么常委会?今日又不是星期六,见什么老婆?我,把酒给他倒满!”阮知非忙说:“我喝的,喝的!一口都得喝干啊,感情深,闷一闷;感情浅,舔一舔!”第一个和庄之蝶碰了杯,将酒倒进口去。汪希眠说:“咱不学他的野蛮装卸法。”众人一一和庄之蝶碰杯。吱儿吱儿品喝下去。牛月清端了热菜出来,孟云房就给她一个杯子也让碰杯,周敏碰了一下,又端了一杯说代表唐宛儿也碰一下,牛月清就说这杯酒你让我跟老师碰吧,我便端了碰了一个响。庄之蝶见众人皆杯干酒尽,连声谢着,把杯子举在空中,却抖得喝不下去,猛地倒进口中,眼泪就刷刷地淌下来。他这一淌泪,酒桌上全哑了。周敏过去扶了庄之蝶,问:“酒辣着心了?!”庄之蝶越发嘴唇抽搐,大声吸鼻,哽咽不能成声。牛月清赶忙说:“他这是太激动了,他这人就是这样,太伤心的事能落泪,太高兴的事也落泪。官司打了这么长时间,其中曲曲折折的事太多,总算官司毕了,又见你们都来了,就犯激动了。”就对庄之蝶说,“你是不是到卧室去歇歇,缓缓情绪再来喝?”庄之蝶就说:“我去歇一会,实在对不起的,你们尽情喝吧。”回到卧室去。汪希眠老婆却跟进来,低声说:“之蝶你心里哪不舒服?”庄之蝶苦笑了一下,摇着头。老婆说:“这你瞒得过我?官司打赢了,你脸上不该是这气色,刚才我一进门就瞧着你不对的。”庄之蝶说:“你不要问啦,你去喝酒吧,你让我缓一缓就好了。”这老婆才要坐在床沿上再说话,见牛月清进来了,就说:“之蝶明显地瘦多了,这就全靠你操心他了,龚靖元一死,大家一下子觉得人活着全不如一棵草的,越发要看重身体啊。”牛月清说:“人人见我都是这么说,这真成了我的压力。庄之蝶现在是大家的,在我这儿只是保管着。他要是身体不好,我这保管员也就没办法给大家交待了。可他哪里听我的?自己明明知道自己身体不行,却干起什么来都任性放纵,人不消瘦才怪哩!”汪希眠老婆说:“他们这些人都是这样。”庄之蝶低头不语,又在烟斗里装了烟吸。牛月清就把烟斗夺了放在床柜上,说:“你瞧瞧,正说着他又抽烟,我一再说烟少抽些,可他就是不听,现在竟抽起烟斗了!”孟云房在客厅里喊:“月清,你怎么也去了?你们当主人的怕酒少,就巧法儿都先退席?!”牛月清就说:“来了,来了,今日非叫你喝够不可!”拉着汪希眠老婆就出去了。
又喝了一通,楼下就又是一阵噼噼啪啪的鞭炮响,接着是杂乱脚步声。牛月清说:“这又是谁来了?柳月,快去接接。”柳月开门出去,很快却回来,说:“大姐,是……”牛月清说:“谁的?”柳月说:“是……你知道的。”说完倒转身进自己卧室去了。牛月清说:“来的都是客,你慌什么?”抬头看时,一个冰箱就抬进来,后边的人更多,抬进来的是电视机、洗衣机、音响、空调机、烘烤箱、四床被子、两个枕头、气压水瓶、脸盆、镜子、刷牙缸和牙刷、牙膏、毛巾,一只瓷碗、一双筷子。抬东西的人一放下物什,瞧着屋子里坐不下,就走到门外楼道里,最后进来了大正。牛月清一下子惊叫起来:“哎呀,是大正呀!事先怎不打个电话的,我们好在院门口接着!”大正说:“我娘让把这些嫁妆先送过来,还有两个大组合柜子,长短沙发,因为搬起来费事,直接已放在新房里了。今日这么多客?!”牛月清就喊:“之蝶,之蝶,你快出来,看谁来了!”庄之蝶出来,也惊喜不已,忙让大正坐了,又招呼楼道的人也都进来。大正说:“不用了,让他们回吧。”那些人就袖着手下楼走了。庄之蝶还是撵上散发了香烟,回来对酒桌上的人说:“你们都不认识吗?这就是大正。咱们市长的大公子,也是柳月的未来女婿!”大正扶了沙发背后站起来,开始笑,掏一包烟,拦腰撕了,一一敬了众人,还在笑。众人却发呆了。已经耳闻柳月与市长的儿子订婚,没有不热羡了柳月的好命;如今见了这般人物,心里便各人是各人的谱,站起来把烟接住了。然后就请其入座,说幸运相识,说恭喜订了柳月这个美姑娘,说市长的功绩,让一定转达对市长的问候,还掏了名片递上。大正一一看了名片,说道:“都是西京城里的名人嘛!”孟云房说:“什么名人不名人,咱都喝酒吧,我正愁没个和我划拳的,新郎官咱们来几下!”牛月清说:“你喝椰汁也醉了不成,人家还没结婚,什么新郎官!大家都端了杯让大正代着,来敬敬市长。大正,你端起,放开喝,在我这儿随便些!”又喊柳月,“柳月!柳月呢?你这么没出息的,这阵倒没见你人了!”柳月从卧室出来,已是换了一身新衣,又化了妆,却羞羞答答的样子,说:“你们喝么,我不会喝的。”牛月清说:“那也得碰得喝一杯的。”孟云房说:“我说柳月不见了,才是化妆,女为亲爱者容!”大家都笑,大正就先端了杯伸过来要和柳月碰,柳月碰了一下,赶紧又跑到厨房去。孟云房说:“柳月这就小家子气了!今日大正搬来这么多嫁妆。那日结婚,彩车来接,一街两行的人都要看花眼了。柳月呀,到时候就要亲自来送帖子。你说说,要我们送些什么礼,不要都送成了一个样儿,你说还缺什么?”柳月在厨房说:“缺个银行。”孟云房说:“哎呀,那我就不敢去了。只指望将来我和你夏姐要饭了,还得去求你的,这么说那是靠不住了?”大正就说:“谢谢各位厚爱,结婚那日,当然我亲自送帖子,大家一定去给我们热闹热闹啊!我这里先敬了大家一杯!”汪希眠说:“这杯喝了,就不敢喝了。我们喝的时间长了,你和孟云房喝吧。”大正说:“这孟老师喝的是饮料,他会灌醉了我的!”洪江说:“孟老师你们划拳,你输了我替你喝。”孟云房就和大正划开来。这边一划着热闹,几个女人就坐着没事。先是汪希眠老婆去和我说话;后来夏捷去看嫁妆,洪江的小媳妇也去看了,一边用手摸,一边啧啧称赞,估摸着这些嫁妆的价钱儿。夏捷说:“市长是有权有地位,论钱还真比不了你们做生意的人,瞧你这套裙子,得二三百吧?”小媳妇说:“一千二的,这是名牌啊!”夏捷说:“吓,这么贵的!今日来的不是名写就是名画、名演、名吹,还有名穿!那你们真比市长强哩。”小媳妇说,“钱是比市长多,但市长家的钱含金量大哩!”两人又去柳月和汪希眠老婆那儿,叽叽喳喳论说柳月福分大。柳月拉她们到自己卧室,关了门说:“你们笑话我了。他那么个人样儿,谁肯嫁了他,只有我这当保姆的。”汪希眠老婆说:“小妹子不要这么说,市长家是什么好条件,再说大正是不错的。”柳月说:“好姐姐,你是啥场面都见过的人,你说大正是不错吗?”汪希眠老婆说:“那对眉毛多浓的,人也老实。”夏捷说:“除了腿,身体蛮好的嘛!”洪江的小媳妇也说:”好。”柳月却眼泪流下来,说:“我听得懂你们的话,他只是个浓眉毛,老实人。腿都残了还谈身体好不好?我倒恨他,早不送嫁妆,晚不送嫁妆,偏偏今日来送!”说着又流泪。几个女人又劝:“图不了这头图那头的,再说,这也不是一般女孩儿能享得的福!”就听见孟云房在客厅喊:“柳月,柳月,你女婿不行了,你来代他喝酒!”柳月说:“他是没脑子的,今日来作客,怎么就能喝得没个控制?孟老师也成心出他洋相,偏要灌醉他!”就是不出去,外边的就乱糟糟地嚷着还要大正喝。不一会儿,周敏和洪江就架了烂泥一般的大正进来。要他睡在柳月的床上。抬上床的时候,大正的鞋脱下来,一只脚端端正正,一只脚却歪着,五个指头撮了一撮。柳月拉被子盖了,还只在哭。
众人见柳月哭,以为是嫌把大正灌醉了。阮知非却也酒到八成,说大正没采,怎么喝这么一点就醉了,就自吹自擂他年轻时喝酒是多疯的,曾和龚靖元一杯对一杯喝了四斤,那是喝凉水一样的。一说到龚靖元,他又伤心起来,呼嗤呼嗤地哭,几个女人悄悄去说了柳月的话,大家都觉得没了意思。汪希眠就对阮知非说:“你哭什么呀,你真会紧处加楔!天不早了,该回去了,你要哭,到柳月那儿放声哭去,别在这儿败兴。”就对庄之蝶说:“之蝶,我们要回去了,大正来可能还有话和你们说的。”庄之蝶和牛月清还在留,众人皆说:“客气什么!”就一哄散去。庄之蝶就一直送各位到大院门口,未了对周敏说:“宛儿是病了?”周敏说:“不要紧的,我让她改日来看你们。”庄之蝶说:“病了让她好好歇着。我听你给师母说她的病,就寻思可能是消化不好,这里有一瓶药,你带给她。”就把一个封闭得很好的药盒儿给了周敏。
唐宛儿打开了药盒儿,药盒里是一只小小的药瓶,拧开瓶盖,瓶子里没有药,有一块揉皱了的纸,上边写着:保重。妇人哇地就哭了。自那一日满脸羞愧地从文联大院的那一个家门出来,妇人深深地感觉了自己受到的侮辱。她知道吹一只气球吹得越大就越有爆炸的危险,但气球一旦吹起来却无法遏止要往大着吹的**和兴奋。她无法不爱着庄之蝶,或许牛月清愈是待她好,她在爱着庄之蝶的时候愈会感到一种内疚和不安,正是这种内疚和不安,她竭力避免见到牛月清,也已经不大去那个家里幽会。她也明白庄之蝶为什么数次问她他自己是不是坏人,虽然她对庄之蝶说过:“你觉得太难了,咱们就只做朋友。不再干那事了吧。”虽然她这样说是一种试探,虽然庄之蝶并没有直接回答她,而两人每次见面,自然而然甚至是不知不觉里又干了那种事。但是,牛月清却狠心地把鸽子杀了,杀了又炖成肉汤让她和庄之蝶来吃,她对于那个家庭主妇的内疚之情一下子割断了。如果我伤害过你,那么你也伤害了我,一对一,我们准也不欠着准的了,我们如从未见面的陌路人了。唐宛儿这么一路想着,到家的时候,她便是一身轻松,甚至突然间变得勤快,打扫房子,洗涤衣物,在这个晚上她对着周敏说:“你不快些来睡吗?”周敏是在吹埙回来写那一本不署名的书。周敏说:“来的,来的。”就收拾稿纸,然后去温了水洗了下身,高高兴兴上到床来,她却呼儿呼儿已经瞌睡过去了。这一睡,她就连睡了三天没能起来。她是做了一个极其恐怖的梦,醒过来睡衣全然湿透,但她记不清梦里的情节,她就深深地感到自己的孤单和寂寞,痛苦得像一条在热炉上烤着的鱼。三天后,她摇摇晃晃起来,一个人从床边坐着又去沙发上坐。沙发上坐久了又去床上坐,她好像是听到了鸽子的咕咕噜噜的叫声,踮着脚跑出来,倚在院中的梨树上望天。天很高,天上有很白很白的云,那是云不是鸽子,泪水就涑然而下。在这么个同住着她和庄之蝶的城里,地上没有了相通的路,空中的路也断了?!满院是些落叶,枝头上的还一片一片往下落。秋意袭来,蝉声渐软,昨日夜里的一场风,使丰丰盈盈的梨树就这般消瘦了!唐宛儿于是感觉自己的臀在减肥,腮在陷塌,这岁月这时光也一尽儿消瘦得只剩下这风的一声叹息,在拍打着那门上的竹帘儿了。当周敏下班回来,再要去城墙头上吹埙,她不让他去,她让他就在梨树下吹。她说她不反对吹埙了,她也喜欢了这埙的声音。周敏奇怪地看着她,说:“我说过的,这埙声好听的,你总说难听,现在品出味儿来了?”就幽幽地吹,一边吹着一边挤眉弄眼讨她的好。她歪在门槛上听,却突然有一个感觉来到心上,这感觉引她到城南门外的桥头,到桥头不远处的那一棵倒立着的人字形的树下去。她相信她的感觉,孟云房也曾经在以前看了她的手纹说她是预感型的手。她现在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没有去他那里的路了,如果想去,就在那棵树下期待。于是她站起来去化妆,去换衣服,去穿那一双高跟皮鞋。周敏间:“你要出门,到哪儿去?”唐宛儿说:“我出去买卫生中去,我来那个了。”她说来那个了,她真的来那个了,她找了纸垫在裤衩里,就匆匆走出门。周敏说:“这么晚了,我陪你去。”唐宛儿说:“城里有狼有豹子吗,我要你陪?你好生写那本书吧!”唐宛儿穿过了马路,穿过了马路上依然熙熙攘攘的人群和车辆,来到了城南门外的石桥头上。但庄之蝶没有在那里。她等到夜里十二点了,庄之蝶也没有在那里出现。直到夜已深沉,桥头上再没有行人,她等来的只是下身流着月经的红水,而且在换纸的时候,弄得一手的血。她突发了奇想,竟把那血涂得满掌,就按在了桥头栏杆上,按在了那棵树身上,按在了树极中的石头上。石头上的那个手印非常完整,能看出其中的纹路。孟云房说过,每个人的手印就是每个人的生命图的,庄之蝶,你如果来这里了,你就能认得这是我的生命图,我已经在这里期待过你了!
唐宛儿一连几天去那棵树下,但庄之蝶依旧没有在那里出现。唐宛儿就猜想庄之蝶一定是处境艰难,身不由己,走不出来了!当庄之蝶终于在药盒里捎来了消息,这妇人痛痛快快哭了一大场后,就铁了心发誓:我一定要见到他,即便是今生的最后一次,我也要见他最后一面!
柳月的婚礼定在了九月十二。前一天,牛月清和柳月准备着接待迎亲人来时的水酒饭菜,大正娘提说这太破费了牛月清,要送了酒菜过来;牛月清坚决不依,虽然柳月不是自己的女儿或妹妹,但既然市长家也承认她是亲家,亲家出嫁妆已送了过来,外人不知细底的,还真的以为庄之蝶和牛月清给陪的,这已经是给了多大的体面了!酒当然是最好的茅台酒,菜也是鸡鸭鱼肉之类。准备好了,牛月清让柳月好好在家洗个澡,她又拖着酸疼的腿去了市长家。她是放心不下明日具体的细枝未节,唯恐有个差错,要和大正娘再一宗一宗复查一遍的,牛月清一走,柳月就在浴室放水洗澡,庄之蝶先是在厅室里听着浴室中的哗哗水响,想了很多事情,后来就默然回坐到书房,在那里拼命地吸烟。
突然,门被推开,柳月披着一件大红的睡袍进来了。柳月的头发还未干,用一块白色的小手帕在脑后拢着。洗过澡的面部光洁红润,眉毛却已画了,还有眼影,艳红的唇膏抹得嘴唇很厚,很圆,如一颗杏子。柳月是格外的漂亮了,庄之蝶在心里说,尤其在热水澡后,在明日将要做新娘的这最后一个晚上。庄之蝶看着她笑了一下,垂了头却去吸烟,他是憋了一口长气,纸烟上的红点迅速往下移动,长长的灰烬却平端着,没有掉下去。柳月说:“庄老师,你又在发闷了?”庄之蝶没有吭声,若闷使他觉得说出来毫无价值和意义了。柳月说:“我明日儿就要走了,你不向我表示最后一次祝福吗?”庄之蝶说:“祝你幸福。”柳月说:“你真的认为我就幸福了?”庄之蝶点点头,说:“我认为是幸福的,你会得到幸福的。”柳月却冷笑了:“谢谢你,老师,这幸福也是你给我的。”庄之蝶抬起头来吃惊地看着柳月;柳月也看着他。庄之蝶一声叹息,头又垂下去了。柳月说:“我到你这儿时间不长,但也不短。我认识了你这位老师,读了许多书,经见了许多事,也闻够了这书房浓浓的烟味。我要走了,我真舍不得,你让我再在这儿坐坐,看看这个你说极像我的唐侍女塑像,行吗?”庄之蝶说:“明天你才走的,今晚这里还是你的家,你坐吧,这个唐侍女我明日就可以送给你的。”柳月说:“这么说,你是要永远不让我陪你在书房了?”庄之蝶听了这话,倒发愣了,说:“柳月,我不是这个意思,其实柳月没有想要送你这侍女塑像,我要送你一件别的东西的。”柳月说:“别的什么东西,现在能看看吗?”庄之蝶便从抽斗里拿出一个精美的匣子给了柳月。柳月打开,却是一面团花铭带纹古铜镜,镶有凸起的窄棱,棱外有铭带纹一周,其铭为三十二字:“炼形神冶,莹质良工,如珠出昼,似月停空,当眉写翠,对脸传红,倚窗绣幌,俱含影中。”当下叫道:“这么好的一面古铜镜,你能舍得?”庄之蝶说:“是我舍不得的东西我才送你哩。”柳月说:“唐宛儿家墙上悬挂了一面古铜镜,大小花纹同这面相近,只是铭不同。我问过她:你怎么有这么个镜?她说,是呀,我就有了!没想现在我也就有了!”庄之蝶说:“唐宛儿的那个镜也是我送的。”柳月怔住了,说:“也是你送的?你既然送过了她,这该是一对镜的,你却送了我了?”庄之蝶说:“我不能再见到唐宛儿了,看到这镜不免就想到那镜……不说她了,柳月。”柳月却一撩睡袍坐在沙发前的皮椅上,说:“庄老师,我知道你在恨我,为唐宛儿的事恨我,我承认是我把一切都告诉了大姐,一是因为大姐在打我,她下死劲地打我,二是她首先发现了鸽子带来的信。但是,她看到了信只是怀疑,她就是把我打死我不说,事情也不会弄成现在的样子,而我就说了,说了很多。我给你说,我之所以能这样,我也是嫉妒唐宛儿,嫉妒她同我一样的人,同样在这个城里没有户口,甚至她是和周敏私奔出来,还不如我,可她却赢得你那么爱她,我就在你身边,却……”
庄之蝶说:“柳月,不要说这些了,不是她赢得了我爱她,而是我太不好了,你不觉得我在毁了她吗?现在不就毁了吗?!”柳月说:“如果你那样说,你又怎么不是毁了我?你把我嫁给市长的儿子,你以为我真的喜欢那大正吗,你说心里话,你明明白白也知道我不会爱着大正的,但你把我就嫁给他,我也就闭着眼睛要嫁给他!是你把我、把唐宛儿都创造成了一个新人,使我们产生了新生活的勇气和自信,但你最后却又把我们毁灭了!而你在毁灭我们的过程中,你也毁灭了你,毁灭了你的形象和声誉,毁灭了大姐和这个家!”庄之蝶听了,猛地醒悟了自己长久以来苦闷的根蒂。这是一个太聪明太厉害的女子,他却没有在这么长的日子里发现她的见地,而今她要走了,就再不是他家的保姆和一个自己所喜爱的女人了,她说出这么样的话来,给他留下作念。难道这我就像一支烛,一盏灯,在即将要灭的时候偏放更亮的光芒,而放了更亮的光芒后就熄灭了吗?庄之蝶再一次抬起头来,看着说过了那番话后还在激动的我,他轻声唤道:“柳月!”柳月就扑过来,搂抱了他,他也搂抱她,然后各自都流了泪。庄之蝶说:“柳月,你说得对,是我创造了一切也毁灭了一切。但是,一切都不能挽救了,我可能也难以自拔了。你还年轻,你嫁过去,好好重新活你的人吧,啊?!”柳月一股泪水流下来,嗒嗒地滴在庄之蝶的手臂上,说:“庄老师,我害怕和大正在一处了我也会难以自拔的,那么往后会怎样呢?我害怕,我真的害怕哩。那我求你,明日我就是他的人了,你在最后的一个晚上能让我像唐宛儿一样吗?”她说着,眼睛就闭上了,一只手把睡袍的带子拉脱,睡袍分开了,像一颗大的活的荔枝剥开了红的壳皮,里边是一堆玉一般的白嫩果肉,太美了,太漂亮了。庄之蝶默默地看着,把桌上的台灯移过来拿在手里细细地照着看着。庄之蝶看过了,不免倒想起了以前自己曾养过的那盆异花,顺口说句:“花好是好,却没有什么名贵之物。”不免想起了以前有人说过的“花只要开得好看就行,在人理解。花朵是什么,花朵就是草木的生殖器。人的生殖器是长在最暗处,所以才有偷偷摸摸的事发生。而草木却要顶在头上,草木活着目的就是追求**,它们全部精力长起来就是要求显示自己的生殖器,然后赢得蜜蜂来采,而别的草木为了求得这美丽的爱情,也只有把自己的生殖器养得更美丽更漂亮,再吸引蜜蜂带了一身蕊粉来的”。他想了一會儿后,庄之蝶又把柳月抱到床上,他在柳月全身到处亲吻。他吻柳月的脸、柳月的**、柳月的大腿、柳月的屁股、柳月的**,总之柳月的**没有一处不被他舔吻到。他让她把他的粗硬**吻着、舔着、吮着、吃着。而他又赞不绝口地赞美摸弄柳月那光滑无毛的肥美高凸的白嫩**玩。他的舌头钻到柳月的**肉缝里,真有一阵说不出的舒痒滋味。过了一会儿后,他又再次重点进攻柳月的**,他舔柳月的**口的敏感小肉粒。把舌头伸入**里搅动,甚至他甜蜜地****上的荷花蕊。柳月情不自禁地要求他再次和柳月交媾。这一次,柳月们翻来覆去玩得淋漓尽至。最後,他又一次把大量的精液射入柳月**的花心里,真是把柳月舒服死了,美妙死了柳月爽快得叫了一声。
那沙发就一下一下往门口拥动,最后顶住了房门,咚地一声,把两人都闪了一下,柳月的头窝在那里。庄之蝶要停下来扶正她,她说:“我不要停的,我不要停的!”双腿竟蹬了房门,房门就发出哐哐的响动,身子撞落了挂在墙上的一张条幅,哗哗啦啦掉下来盖住他们。柳月说:“字画烂了。”庄之蝶也说:“字画烂了。”但他们并没有了手去取字画。他伏在柳月的身上,把**留在柳月**里没有拔出来。柳月也开始觉得**对她的涨迫慢慢减少了,但是庄之蝶好像无意和柳月脱离,过了一會儿,他又开始吻柳月,用手摸捏柳月的**。柳月望了望她的手表,这时才八点钟。柳月心里也很乐意他这个尾声。他摸柳月的**时,柳月的**也情不自禁地抽搐著,他像发现新大陆似的加紧搓捏柳月的**,还用嘴巴轮流吮吸著柳月两粒敏感的奶头。这下子柳月的**就抽搐得更利害了。突然,柳月觉得他的**又在她**里涨大起来。庄之蝶又开始动了,因为柳月**里有许多他刚刚射入的精液,所以当他抽动时柳月的**里就发出“噗嗤噗嗤噗嗤”的怪声怪响。听得柳月怪羞人的。庄之蝶就让柳月坐在他怀里,柳月觉得他那条**硬硬地顶在柳月背後,就笑著说道:「老师,你真利害,刚刚才出一次,现在又这麼粗硬了。」庄之蝶道:「是呀﹗看来它想钻进你那里哩﹗」「老师,你让柳月起来一下。」说著,柳月从他怀里站起来转了个身再坐下来。让庄之蝶的**插进柳月的**里。这样的姿势,他插得柳月很深。柳月不禁用双手勾住他的脖子,以调节进入的程度。这样一来也可以让柳月的**臆贴在他宽阔的胸部。庄之蝶也感觉到了,他很体贴地把柳月的屁股捧著,使柳月更轻盈地在他怀里活动。柳月尝试扭腰摆臀地套弄他一會儿,就无力地坐在他怀里。他又在柳月全身到处亲吻。他吻柳月的脸、柳月的**、柳月的大腿、柳月的屁股、柳月的**,总之柳月的**没有一处不被他舔吻到。他赞不绝口地赞美摸弄柳月那光滑无毛的肥美高凸的白嫩**玩。他的舌头钻到柳月的**肉缝里,真有一阵说不出的舒痒滋味。过了一会儿后,他又再次重点进攻柳月的**,他舔柳月的**口的敏感小肉粒。把舌头伸入**里搅动,甚至他甜蜜地****上的荷花蕊。柳月情不自禁地要求他再次和她交媾。这一次,柳月们翻来覆去玩得淋漓尽至。最後,他又一次把大量的精液射入柳月**的花心里,真是把柳月舒服死了,美妙死了。这一个晚上,庄之蝶带给柳月从来没有过的舒服刺激和美妙兴奋,(作者删去四百二十二字)。
柳月离开了烟雾腾腾的书房时,说:“我真高兴,老师,明日这个时候,我的身子在那个残疾人的床上,我的心却要在这个书房了!”庄之蝶说:“不要这样,我,你应该恨我的。”柳月说:“这你不要管我,我不要你管的!”把门拉闭出去了。庄之蝶一直听她走过的脚步声,一直听她开门的吱呀声,然后一头栽倒在沙发上。
翌日清早,牛月清老早起来打扫了屋里屋外,又去厨房烧好了粥,才去喊柳月起床。柳月起来,就不好意思了,忙去把庄之蝶也喊醒,三人一桌吃了饭。饭后柳月坐在客厅里梳头,画眉,插花,戴项链和耳环,一定要让了牛月清和庄之蝶就坐在旁边当顾问,从头上到脚下直收拾了两个小时,铺天盖地的鞭炮就响起来了。牛月清就立即要柳月脱了鞋,坐在卧床上去,而自个把房门大敞。这是一支几十人的迎亲队伍,开来的小车是二十二辆,文联大院里放不下,一字儿又摆在大门口外的马路上。得了红包的韦老婆子跑前颠后,给每一个接亲的人笑着,又严厉地防范着街上闲人进入大院。胸佩了红花的大正,被人搀扶着恭恭敬敬地要向庄之蝶和牛月清行磕头礼,他的麻痹的右腿已经往后撇去要趴下去,庄之蝶把他挡了,只要求鞠个躬就是。大正便深深一躬,又去卧室为柳月穿鞋,再将其抱下来,把一朵与他胸前同样艳红的花朵别在她的胸前。柳月静静地看着他,当大正别好了花,捏了她的手向唇边去吻的时候,她撇撇嘴,对门口观看的庄之蝶和牛月清说道:“他还在学西方那一一套呢!”羞得大正耳脖赤红。然后来人坐下吃烟吃荤吃酒,欣赏墙上的字画,去书房门口瞧里边塞满的书。摆钟敲过十下,说一声“上路!”趴在楼门洞上的窗台上的人就将三万头的鞭炮吊下来点燃,声音巨大,震耳欲聋。大正牵了柳月双双往下走,三个照相机和一台摄影机就镁光闪动,大正一笑,禁不住发出一个嘎儿之声,柳月就拿白眼窝他。大正一脸庄重了,又竭力要保持着身子的平衡,但不免开步之后左右摇晃,不停地便撞着了柳月,后来就不是他在牵着柳月,而是柳月在死死抓着他的手,那手臂就硬如杠杆,把整个身子稳定着。楼门洞上的鞭炮还在轰响,红色的屑皮如蝴蝶一样翻飞,柳月害怕有一个断线的炮仗掉下来落在自已头上,一个跌子就跑过门洞口。因为猛地丢了手,险些使大正跌倒,一直跟在旁边的牛月清就喊:“柳月!柳月!”柳月只好回过头来等着。楼下的院子里站满了人,柳月这回是挽了大正的胳膊,尽量地靠近,不使大正摇晃。牛月清说:“好!好!”指挥了四个人把剪好的五彩纸儿往他们头上洒,一对新人立时满头满身金闪银耀。接亲而来的几十人依次往车上搬嫁妆,长长的队列从大院顺序走出,马路上围观的人就潮水般地涌过来。人们在对着新郎新娘评头论足,说新娘比新郎高出了一头,说新娘必定是一个新的家庭的掌权人,说新郎不久将来就得戴上一顶绿帽子了。有人就说新郎是市长的儿子,市长的儿子脾气一定是暴躁的,他是能在气势上和威严上绝对征服了新娘的。于是又有人说,要揍这美人儿?那他必须要等美人抱他到床上了才能揍她的。这些议论柳月自然听在耳朵里,急急就钻了那辆车里去。
婚礼是在西京饭店的大餐厅中举行的。庄之蝶和牛月清所乘坐的车刚在饭店门口停下,就看见偌大一群人已拥了大正和柳月进了餐厅大门。鞭炮不绝,鼓乐大作,正疑惑人这么多的,有人就过来说:“你二位今日可得坐上席的,市长他们已经在那里了。”两人入得厅去,但见一片彩灯,光怪陆离,人皆鲜艳,喜笑颜开,穿着旗袍的服务员穿梭往来,正往每一张桌上放了花篮,摆了水果、糕点、瓜子、香烟、茶水、饮料。人乱哄哄地,也不知是哪路宾客。大正和柳月已经在进门时接受了两个儿童献上的花束,被人安排着从铺着的一条约两米宽二十米长的红绸上缓缓向厅的那一头走。那一头搭就了一个稍高的平台,红毯铺就,盆花拥簇,前有麦克风设备,后有四张上席主桌。司仪黄德复,让新人转过身来,招呼所有带相机的来宾拍照新人倩影了,人们大呼小叫,要他们靠近些,再靠近些,要笑,要举了花束,或者一个手搭了另一个的肩,一个搂了另一个的腰。大正和柳月不做。不做不行,有人上去为他们摆姿势了,又是哄然大笑,满堂喝彩。庄之蝶停在那红绸边,看清了红绸上却有金粉书写了郑曼的一副联语:“春风放胆去梳柳,夜雨瞒人在润花。”旁边写有“恭贺大正柳月婚喜”字样,然后是麻麻密密的数百位恭贺人的签名。庄之蝶想,一般会议典礼留念都是参加者在宣纸上签名,这不知是谁的主意,倒把恭贺人名写在绸上,又以绸代替红地毯,也觉别出心裁,有趣有味。便有人拿了笔过来说:“请签个名吧。”庄之蝶在上边签了,那人叫道:“你就是庄先生?”庄之蝶笑笑点头,那人又说:“我也爱好文学的,今日见到你十分高兴!”庄之蝶说:“谢谢。”要往前走。那人却还要和他说话:“庄先生,那新娘是你的保姆,是你熏陶出来的?”庄之蝶说:“哪里?”那人说:“我真羡慕她!我有个请求不知先生肯不肯答应?我也想去你家当保姆,一边为你服务,一边向你学习写作。”庄之蝶说:“我不请保姆了,感谢你的好意。”那人说:“你是嫌我不是女的吗?我是能做饭,能洗衣服的。”庄之蝶几乎是摆脱不了他的纠缠,牛月清便前去给黄德复讲了。黄德复正在介绍着各位嘉宾,立即大声说:“今天参加婚礼的还有著名的作家庄之蝶先生,我们热烈鼓掌,请庄先生到主桌上来!”大厅里一片欢叫,掌声如雷,那人只好放了庄之蝶。庄之蝶上了主桌,与已坐了的各界领导和城中的名流显赫一一握手寒暄。刚在一个位上落身,却跑上来两个姑娘,要请他签名留念。庄之蝶以为是在笔记本上签的,姑娘却把身子一挺,说:“这心口专是为庄先生留的!”看时,那穿着的白棉毛衫上已经横的竖的签满了人名,庄之蝶说:“咐,这么好的衫子怪可惜了!”
姑娘说:“名人签字才有价值的!平日哪儿寻得着你们,听说市长儿子结婚,寻思你们肯定是来的。你们签了,我们招摇过市,这才是真正的文化衫!”庄之蝶说:“让我先看看谁都来了?”便见上面有汪希眠、阮知非、孟云房、孙武、周敏、李洪文、苟大海的名字,就把笔拿起来,在姑娘的胸前写了。另一个姑娘看了,却得寸进尺,说先生文思敏捷,能不能写一首诗,四句也行的。庄之蝶为难了,说:“这儿哪是写诗的环境,写什么内容呢?”姑娘说:“今日是婚礼,写点爱情的吧!”庄之蝶在姑娘背上写开了。那姑娘让另一姑娘给她念念,就念道:
把杆杖插在土里,希望长出红花。把石子丢在水里,希望长出尾巴。把纸压在枕下,希望梦印成图画。把邮票贴在心上,希望寄给远方的她。
姑娘就笑了,说:“庄先生你是在怀念谁呀?”庄之蝶说:“这是叫单相思。”姑娘说:“对,我就喜欢单相思,我找了那么多男朋友,但我很快就拜拜了,这世上没有我相信的人,也没我可爱的人了。但我需要爱情,又不知道我要爱谁?单相思最好,我就放诞地去爱我想象中的一个人,就像是我有一把钥匙,可以去开每一个单元房!”庄之蝶就笑了,说:“姑娘你有这般体会一定是爱着具体的人的,怎么会不知道要爱谁?”姑娘就说:“那没有成功么。我发誓再不去爱他的,我天天都在这里警告我的。”庄之蝶说:“可你天天都摆脱不了对他的爱。这就是不会相思,学会相思,就害相思;不去想他,怎不想他,能不想他?”姑娘叫道:“哎呀庄先生你这么个年龄的人也和我们一个样的?!”姑娘就在他面前的椅子上坐下来,似乎很激动,有作长谈的架势。庄之蝶忙提醒婚礼开始了,咱在这儿说话,影响不好的,就把姑娘打发了下去。这时候,又一人弯了腰上来,悄声地对庄之蝶说:“庄先生,大门外马路左边有个人叫你去说句话的。”庄之蝶疑惑了,是谁在这个时候叫他?如果是熟人,那也必是要来参加婚礼的呀?!就走出来,饭店的大门外,人们都进餐厅去看热闹了,只停着一排一排的小车,庄之蝶左右看了看,并没有人的。正欲转身返回,马路边的一辆出租车摇下了窗玻璃,一个人叫了一下:“哎!”庄之蝶看时,那人戴了一副特大的墨镜。庄之蝶立即知道是谁了,急跑过去,说:“你是要参加婚礼?”唐宛儿说。“我要看看你!”庄之蝶仰天叹了一声。唐宛儿说:“参加完婚礼,你能去‘求缺屋’那儿见我吗?”庄之蝶看看身后的饭店大门,一拉车门却坐了进去,对司机说:“往清虚庵那条街上开吧!”唐宛儿一下子把他抱住,疯狂地在他的额上、脸上、鼻子上、嘴上急吻,她像是在啃一个煮熟的羊头,那口红就一个圈儿一个圈儿印满了庄之蝶整个面部。司机把面前的镜扳了下来。
车到了清虚庵的街上,妇人说:“她们都去了?”庄之蝶说:“都去了。”妇人说:“那我们到文联大院楼去!”不等庄之蝶同意,已给司机又掏了十元钱,车调头再往北驶来。
两人一到住屋,妇人就要庄之蝶把她抱在怀里,她说她太想他了,她简直受不了了,她一直在寻找机会,她相信上帝会赐给她的,今天果然就有了,她要把这一个中午当作这分隔的全部日子的总和来过。她要让庄之蝶把她抱紧,再紧些,还要紧,突然就哭起来了,说:“庄哥,庄哥,你说我怎么办啊,你给我说怎么办呢?”庄之蝶不知道给她怎么说,他只是劝她,安慰她,后来他也觉得自己说的尽是空话,假话,毫无意义的话,连自己都不相信了,唯有喃喃地呼唤着:“宛儿,宛儿。”就头痛欲裂,感觉脑壳里装了水,一摇动就水泼闪着疼。
他们就一直抱着,抱着如一尊默寂的石头,后来鬼知道怎么回事,手就相互就去脱对方的衣服,直到两人的衣服全脱光了,才自问这里又要制造一场爱吗?两人对视了一下,就那么一个轻笑,皆明白了只有完成**的交融,才能把一切苦楚在一时里忘却,而这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