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胤庆平十六年正月十九辰时正,就在护国公上交兵权大印的翌日,宫中传来丧钟之声。
庆平皇帝于辰初驾崩。驾崩前半个时辰皇帝一直处于清醒状态,文武百官,太子夫妇并祈王楚王还有殷昱谢琬等等,统统跪在乾清宫等候训示。但皇帝只字未语,只一个个看着众人,最后把挂上手腕上的一串佛珠赐了给谢琬身前的殷煦,然后说了四个字:“太子,继位。”
然后便阖上了双眼。
整个殿里开始有了悲哭之声,谢琬没有哭,只是心情很沉重。也许死亡对于庆平皇帝来说,也是种解脱。他背负着对霍家的忌惮和仇恨,带病在皇位上硬撑了这么多年,这是一种固执,可是对冤死的惠安太子来说,却是一种深沉的父爱。
作为母亲她同情惠安的遭遇,可是她无法对这宗历史做些什么,有时候人的命运的确是天定的,老天爷最不公平的是在他年仅三岁的时候让他承受了这些,而自己却是何等幸运,可以拥有两世人生。
她只希望惠安太子也能有这样的幸运,可以再次重生做回宣惠皇后的儿子,在他父皇的关爱之下,避免今生的厄运,快乐安然的活下去,成长的岁月里习得像殷昱这样文治武功,尽心尽力地做大胤的下任皇帝。
她希望现实安稳,岁月静好。
宫里开始举行国丧。九九八十一天,合三个月。
在丧钟敲响的第三天。霍家也传来了噩耗,护国公在睡梦中过世。
这一整个月京师里都是白色的,像是冬天又掉头回来了,让飞雪覆满了大地。谢琬带着殷煦暂住在东宫,陪着太子妃调停一切事务。皇帝驾崩后,后宫的事务淑妃就该交到太子妃手上了,而后宫嫔妃们都得在灵前陪灵。
护国公头七那日太子妃让谢琬暂代主持宫中事务,抽空到了趟霍家。
她终于还是没能赶在护国公死前省亲见上一面,灵前哭得肝肠寸断,带得整个国公府的哭声都起来了。尘埃落定。却物是人非。霍老夫人一夜之间苍老了好几岁,身躯也显得佝偻了,见着女儿,双唇微翕。竟是不知该说什么。
如果不是她当年做下的罪孽。太子妃又何曾会在宫中过得如此凄苦。往年责怪女儿的那番劲头竟是再也打不起来了。
日子就在一片白茫茫的白幡白帘白灯笼里渐渐过去。
二月中旬西北传来消息,蒙军在停战研究了大胤的主和文书半个月之后,再次开始向边境发动进攻。临江候领兵应对,双方死伤过千。十日后再次休战。
三月初护国公大葬霍家坟园,谢琬携子前去送殡。
四月里大行皇帝灵椁移入地宫,在这里再祭上七七,便行封陵。
四月底太子除孝,择五月十九日黄道吉日登基。同日后宫妃嫔中有子嗣者搬出宫中随子同住,无子者统一移居万福宫养老。
这十几日的时间,便用来讨论授封太子的事。这对百官们来说其实是毫无悬念的,除了殷昱,还会有谁呢?这次满朝文武史无前例地达成了一致意见,在首次朝议上就取得了空前成功。
殷昱在朝上什么话也没说,回到王府直接去见了谢琬。
这个选择关乎他们两个人的未来,他必须听取她的意见。
谢琬经过几个月的缓冲,已经从有意见变成了没有意见。
“理性点说,你没有资格推卸责任,眼下朝廷正是需要一个年轻健康又有能力的人来带领大家前进的时候,这是你身为皇嗣的责任和义务,再者,太子殿下从小精心地培养你,你如今让他现在上哪儿去找个人来当太子?你以任何理由都说不过去。”
她坐在敞轩玉簟上,摇着团扇与他说。出了孝后新上的蔻丹鲜艳夺目,在素衫的衬托下显得明艳动人,二十岁的她比起五年前更多了几分雍容的态度,岁月不曾改变她的容貌,而只是加深了她的美好一面。
殷昱坐在榻下锦杌上,摩挲着她的指尖。
只要跟她在一起,他无论处在什么样的位置都是怡然的,谢琬跟着他受了不少苦,他应该给她一份安稳的未来,还有无上的尊荣。他无数次想象过牵着她的手登上太极殿的那一刻,也想像过无数次他们将来在后宫之中儿孙绕膝的晚年时的样子。
可是这大半年来发生的事情让人应接不暇,在面临选择的时候他的确有着犹豫,可是听她这么一说,倒似又真的难以推却。
“可是我觉得你似乎并不是打心眼里地希望我继承皇位,你是在担心什么?”
他仰起头来,诚挚地看向谢琬。清风撩起薄纱覆在美人榻的榻尾上,拂过她的脚背,又轻盈地垂落了下去。
谢琬唇角微勾,看着栏下一丛丁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