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穆的状况很不好。
不过他人倒还是清醒着的。
唯独让他觉得煎熬难耐的是,随着担架的晃动,总让他感觉身上的伤口好像要撕裂开一般。
好在他咬紧牙关,等终于被人抬进了行在,看到一个个宦官和护卫,再加上他在医学院时便听到关于陛下亲临饶州的传言,因而心里便已大抵地明白了怎么回事。
“陛下,猎场已开始合围了,营地也已营造妥当。”
金忠奏报了事宜,这几日他显得很疲惫。
上一次,陛下下旨给他和定国公徐景昌。
徐景昌年纪还小,这摆明着是冲着这个年少的定国公去痛骂的,让他小心一点。
而那些勋臣子弟,若是一个个纨绔,他这兵部尚书也等于承担了责任。
虽然那些家伙纨绔和他没啥关系,可兵部尚书就是如此,谁让你管兵呢?
金忠没办法让那些勋臣子弟们都乖乖地练习骑射,毕竟他想管也管不着,而这个时候,应该做的就是尽心竭力地筹办围猎事宜。
毕竟,态度最重要,如若不然,围猎过程中,发现许多勋臣子弟不争气,怕是要责罚到他的头上来。
听了金忠的禀报,朱棣颔首道“我大明以武定天下,若连勋臣子弟尚不尚武,将来谁来护佑社稷?朕听闻,有某侯爵的儿子,每日穿妇人衣装招摇过市,这事是有的吗?”
金忠吓得脸色都变了。
这个时候大明的风气还好,不像百年之后,那些勋臣和官宦子弟们随身带几个娈童,还有人给他们涂脂抹粉,不过偶尔也有一些标新立异之人。
金忠只恨不得大呼一句,这和我没关系啊!
不过这话他不能说,却只能道“陛下,偶有子弟不学自废……陛下也不必担忧。”
“入他娘的。”朱棣怒气腾腾,破口大骂道“朕若是街上瞧见,非打死不可。”
“是,是,是。”金忠见朱棣勃然大怒,便道“此次围猎,既显国朝重视武备,又可校阅子弟,陛下此举,深谋远虑。”
朱棣背着手,却显得不满意,继而幽幽地道“但愿……能起一些作用吧。朕年老啦,迟早……是要去见太祖高皇帝的,这大明将来,还指着太子,也指着这些勋臣子弟呢,若他们都无用,哎……”
朱棣摇摇头,露出几分萧索怅然之色“此次围猎,带上皇孙,让瞻基伴驾在朕的左右。他年纪虽小,却也要磨砺一二,要教他知道,这江山社稷,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是。”金忠道“陛下良苦用心,皇孙和众勋臣子弟若能体会,必会更加勤学苦练,不敢虚度光阴。”
素来只有提到皇孙朱瞻基的时候,朱棣的心情才好一些,他振作起精神,笑了笑道“朕也很久没有活络筋骨了,想当初在北平,若非战时,也经常出去游猎,这几年也荒废了不少。此次……也该做这三军的表率,教人知道,即便是朕,也没落下这弓马。”
金忠听罢,连连点头。
心里却不禁在想,幸好没时常围猎,如若不然,紫金山的兔子和麋鹿都要糟了。
一番君臣对奏结束,金忠告退。
朱棣抬头看向亦失哈,道“朕听闻,静怡又有了身孕?”
亦失哈道“是。”
朱棣笑了笑道“那个小子,倒是什么都没耽误。”
亦失哈干笑道“陛下说的是。”
“哎,这家伙,什么都好,就是弓马不娴熟。”说着这话的时候,朱棣脸上不免露出几分嫌弃。
“陛下一向是厚待威国公的,想来陛下……”亦失哈顺着朱棣的心意道“想来陛下也担心威国公骑射时丢丑,要不借一个由头,让威国公不必登场,比如交给他一个差事……”
朱棣沉吟了片刻,认真地想了想,却摇头道“这不成,若是张安世不登场,其余人必叫不公,这些勋臣子弟,平日里本就桀骜不驯,现在抓他们校阅,他们本就心怀怨愤。若是让他们找到由头,必定觉得,张安世可以不习弓马,为何他们不可以?”
亦失哈道“还是陛下考虑的周详。”
“不过,这些日子,让张安世临时抱个佛脚,哪怕射不中,这骑马之术,精进一些,至少面子上不难看也是好的。”朱棣慎重地道。
亦失哈微微一笑,没说话了。
有些东西还真的要天赋的,这威国公……
朱棣道“出发之前,交代一下东宫,皇孙身边,不得有妇人照料,身边只许一个宦官跟着,让他与朕同行,沿途也需骑马,不得坐轿和乘舆。”
亦失哈道“奴婢遵旨,只是奴婢担心……皇孙…”
“没什么可担心的。”朱棣满不在乎地道“朕在他这个年纪,早就上房揭瓦了,就算有一些磕磕碰碰,也是该当的,就怕这孩子从小不曾磕碰。”
对于这一场围猎,市井之间倒也议论纷纷。
毕竟动静太大了,各路禁军纷纷往紫金山山麓驻扎,营地都连绵了十数里。
京城的武臣子弟们,多在临时抱佛脚,哪怕出门,都不再是坐车,转而骑马。
毕竟陛下亲自看着,若有差池,少不得是要责骂,甚至还可能会有人被拎出来当做典型,到时失了爵,那便真的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只有张安世依旧气定神闲,除了在家陪着徐静怡,偶尔也要出门,甚至还去了一趟芜湖县。
一方面,是去看一看新近要投产的桃冲铁矿,这一处发现的铁矿规模极为庞大,最重要的是,铁矿可露天开采,矿石的含铁量也颇高,只是在大明,铁矿却是不可私人采掘的,因而,只能在栖霞商行出面,专门设了一个铁矿局,负责大规模的采掘。
商行有的是资金,人力的问题,在太平府新政之后,也得到足够的释放,单单在这里,便招募了青壮四千余人,再加上其他管理、账房等等人员,已接近五千人。
不只如此,还有府衙专门征集了一大批的民夫,在此准备开拓一条往码头的道路,附近的一条水道,也需进行疏浚,如此一来,便可确保矿石可以低成本的运出。
府衙对疏浚水道和修筑道路的事十分热心,因为照着这个规模的话,这个铁矿每年给府衙的税收,可能都要超过一年七万两纹银以上。
何况随着铁矿的大规模采掘,这铁矿的供应价格也可能随之下跌,大规模的炼铁,也意味着需要大量的煤炭和其他资源,不少的商贾,也已看到了商机,开始想办法租赁附近的煤矿,甚至是在这山麓下的矿工营地里,建立市集。
未来这儿,至少可形成万人以上规模的一处城镇,若是未来还要加大开采,只怕营地的规模会更加的庞大,甚至超过三万、五万人。
芜湖县的县令,陪同着张安世在这矿场走了一遭,他眉飞色舞,对于这一处铁矿颇为期许,甚至还表示,附近还有一处铜矿,也是要预备采掘的,到时又需招徕更多的人力。
现在芜湖县的人力,其实已经开始有些吃紧了,地方的士绅,几乎已经招徕不到年轻力壮的男丁租种他们的土地。
毕竟出外谋生,哪怕是在铁矿里做劳力,虽是辛苦,可工价却足以让一家老小吃喝不愁,谁还愿意去租种土地?
因此,大多还租种土地的,多是乡间的老弱,即便是这些老弱现在也吃香起来,毕竟现在能找到人就不错了,单单这芜湖县,地租的价格便暴跌了至少三成,原先租种土地,至少上缴五成,而如今,给两三成就足以。
芜湖县县令提到这个,忍不住道“现如今,县里的士绅,人人抱怨,都说维持不下去了。”
张安世不以为意地道“抱怨不必管,只要他们别起其他歪心思即可,如若不然,就怪不得我不客气了。”
“他们不敢的。”这县令笃定地道。
这县令也不知什么时候,被张安世同化了,以往提及到士绅的苦处,都不禁皱眉,可现在却和张安世同一个鼻孔出气,仿佛他不是士绅人家出身的一样。反而听这士绅们哀嚎,竟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畅快。
故而,他接着道“若是敢闹,不必公爷出手,下官也教他们欲哭无泪。”
张安世满意地笑了笑,点头道“其实他们若是聪明,倒也可以自行发展一些产业,不说其他,就说榨油,现在对食用油的需求就很大,说到底,像从前那样,因为有了土地,就可躺着混吃等死的日子是一去不复返了。”
张安世看过了矿场,十分满意,便放心地打道回府。
而冬日已临近,围猎的时间也到了。
朱棣率勋臣、百官以及禁卫,浩浩荡荡地抵达了紫金山南麓。
在此扎营歇下。
无数的禁卫,开始四处搜山,将无数的野物,朝着大营的方向赶。
一时之间,整个山林震动,朱棣却也不急,在此先住了两日,带着朱瞻基,悠然地在附近骑马走一走。
他不喜欢带禁卫,毕竟这里的外围,早有禁卫把守,所以不想让扈从靠的更近,只骑着马,而八九岁的朱瞻基,则骑着小马驹,爷孙二人,彼此说着一些闲话。
“看来你骑马不错,是下过苦功的。”朱棣溺爱地看着朱瞻基,眼中有着掩盖不住的欣慰,但还是道“朕就担心你吃不得苦。”
“皇爷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