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惊疑,这是军中传信示警的信鸽,忽然飞来,必定有变。果不其然,卫戍军跑来报告,西北侧四十里处山川口发现大部宋军出现,总数该不下五万。元昊沉吟,难道是王德用和石元孙的兵马突围,绕道过来救援?但心想区区五万兵马,还不在党项话下,当即传令,后军做前军,分派三万兵马出去,分作三道防线,扼守要害拒敌,一俟有变,加紧来报。
命令传出,他怕夜长梦多,又催动大军加紧攻城。
这时攻城正紧,虽然城上依旧箭弩掩护焦用部队,但梁丰在城头看得远,他发现元昊大军竟然有分兵后退之势。虽然不知道是什么道理,但想来肯定有变。当即奔驰城楼大声呼喊羌贼欲退,大家奋力杀敌啊!
而焦用的人马却渐渐淹没在风雪中,已经看不到了。
此时焦用吼声不断,凡是欺近身边的敌军,被他大刀挥处,无不殒命,威风凛凛。见他如此神勇,两旁党项军尽数闪躲,莫撄其锋。
杀伐声中,焦用却毫不在乎,抽空朝身边一个属下大笑问道:“小三子,咱们今天拼命,你怕不怕?”
“跟着都头杀敌,咱不怕!”他是焦用当都头时的旧部。一直以都头相称,虽然明知今日凶多吉少,但大阵仗见得惯了,也早没把这条性命放在心上。
“好,好汉子,咱们就直冲中军,将他们主帅的脑袋割下来吃酒!”爽朗的笑声中,焦用顺手挥刀,又砍了迎面冲来的一个秃子首级。
“大哥好刀法!”后面有人大笑夸道,又问:“大哥,方才你跟那韩书记说了些甚?如此要紧么?”
“嘿,小心后面!”焦用提醒一句,待那兄弟躲过后面袭击,捅翻了敌人。众人一面纵马疾驰,焦用兀自记得刚才的话题,大声道:“那日在延州大营,你们可知,韩书记说过什么话来?”
“不知道,都头教我!”他们不在现场,没人传过这等丢人的事。
“那日我犯了军令,范相公要斩我,狄都头和刘指挥替我求情,说焦用大好男儿。请饶一命。韩书记却道:东华门外状元唱名及第者才是大好男儿。焦用算得什么好男儿?”
众人疾驰中。挨得近的,听到了怒不可遏,大声道:“都头,这厮如此辱你,方才就不该救了他性命,让他陪着我等前去厮杀!”
“他是文官,咱这大宋江山,须得有人来坐。我只不服气便了。一刀一枪挣出来的功名,怎地就比他们几篇文章差了半分?弟兄们,今日哥哥我放他回去,就是要他传话,看我老焦还有咱们这些兄弟,到底算不算大宋的好男儿。你们说,算不算?”
“算!”众儿郎齐声吼道。
“那好,咱们杀!”焦用提马挥刀,大叫着朝前冲去。
只是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人的神勇都无法挽救被消灭的命运。两营人马越来越少,初初还有七八百人。带冲到后路边上,连三四百都不到了。时间越久,消灭的速度越快。他们无论如何努力厮杀,一人杀退,便有四五人重新围上,没一个士兵手里的大刀越来越沉,挥动越来越慢。有些将士连枪都握不紧了,筋疲力尽之后,只有眼睁睁看着像鬼一样的羌贼明晃晃的弯刀迎面劈来,无力躲避。
韩琦在城头包扎完毕,趴在城垛尽力远眺,却一片白茫茫什么都看不到,想象着焦用领着一队将士,将要成片成片地倒在阵前,禁不住热泪盈眶。
梁丰看到这一幕,既心酸,又无可奈何。虽然韩琦屡屡对他表现出忌惮和敌意,但他从未想过记恨韩琦,反倒心中一直把他当作自己一个不懂事的小兄弟般对待。今天把他就上城头,却看到他一反常态,知道必定是为了焦用的事,今天一战,也许就人鬼殊途,也不禁含泪。却硬生生忍住不去相问,免他更加难过。
日已过午,天色转暗,天上彤云越来越厚,起先纷纷扬扬撒下的雪花逐渐变大,成了雪片似的飞扬下来。再过一会儿,远处已经是一片白茫茫的大幕遮住,只在大雪纷飞中,隐隐看到无数的身影不住滚动,时而一股红色烟雾喷出,必定有是一个生命在这世间消失。
焦用慢慢觉得力气不够了,手里的刀越来越沉,他从没指望今天能活着离开,在他心里,觉得今日若能命丧于此,正是自己的心愿。努力睁大眼睛,寻找中军大纛。他忽然想起不久之前,在塞门关外,自己的好兄弟狄青单人匹马挥动双锏朝敌营冲去,翻手之间,取了主帅的性命,立下赫赫大功。
那一天,自己也手提大刀紧紧跟在后面,亲眼见到那壮阔的一幕。
“今日终于有此机会,和狄兄弟一般,博个万世功名,方不负了我一生心愿!”
他心念到处,忽然振奋精神,大喊一声,顺手扯过身边一位弟兄手里的铁枪,双腿一夹,胯下战马率先调头,不再延边厮杀,而是折向敌军中央杀去。身后众兄弟知道决战到了,嘶声大喊:“哥哥,等等兄弟们!”跟着冲进敌阵。
焦用左手铁枪,右手大刀,红着双眼冒雪前冲,一股气势如天神一般,左刺右砍,霎时竟有不下十余人命丧于手。
他身后的众兄弟跟着大力冲锋,数百人在万马军中迎头死战,更显得气势如虹,不下于千军万马。
正看到焦用身陷敌阵万分危急之时,忽然发现敌军阵脚居然全部向后移动,同时鸣金之声传来。不由一愣,再回头时,只见城头党项兵听到号令,已不再攻城,纷纷向城下撤离。
焦用又是惊讶,又是怀疑,大雪弥漫,完全看不出远处动向如何,只看到眼前的大军如潮水般退去。他不及多想,大喜之下猛催战马一路狂奔。
“快了,快了!”焦用已经看见元昊的仪仗影子,面前的敌人虽然阻挡,却敌不过如此神威。后面弟兄已经追上跟着冲杀,在这退却的大潮中,竟然形成一个小小的浪花,顺流奔去。
元昊仪仗此时正缓缓掉头后撤,忽然听到一声惊呼,元昊回头看去,只见一队宋军策马狂追而来,到底是何时冲进阵营却没人知道。他用兵如神,此时看着如同从天而降的敌人,竟也呆住。
两旁卫戍军急忙下马,横刀摆成一排直线,将元昊挡在身后。
元昊自知安全,心中大奇,下令道:“活捉贼首!”
然而话已不及,焦用等人冲到元昊二三十步处,心中狂跳,忽然一个马失前蹄,翻滚下来。原来自己的坐骑被敌人挥刀砍中。
他就地一个翻滚爬起,兀自不停,迈步猛冲,面前围上敌人,手持刀枪朝他重来。焦用大喊一声,一手挡住刀枪,一手挥刀横扫,又前行几步,忽然背后噗嗞一下,肩上中了一枪。焦用足不停步反而向前猛扑,又冲得几步,迎面又是一杆枪头戳中自己小腹。一阵剧痛使他弯下腰去,伸手拨开枪头,朝对方狠劈一刀,对手应声而倒。
噗噗噗噗数声响处,元昊的卫戍对一排箭羽齐齐射进焦用身上,他前冲力大,竟未到底,而是蹬蹬后腿两步随即站稳,内脏已经出血涌到口中。只有几步之遥了,焦用拼着一股信念,又前冲了几步,第二排弓箭射出,全身如同刺猬一般。
后面兄弟看了,肝胆欲裂,大哭冲上,要救都头,却已被党项兵隔离开去,一阵没有悬念的屠杀。
焦用身边方圆十丈空无一人,所有党项军都围在他身旁,拔刀相向,仿佛这个浑身是箭的血人还能反抗一般。
焦用满脸遗憾看着元昊大纛,仰后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