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不染云淡风轻,再想想她这些日子案犊劳形,在档案文书中打转的景象,唐松心底莫名的生出许多不快来。
那感觉就似乎是有一样极美极好的事物因为自己的原因沾染了尘垢一样,怅惘之情油然而生。
“水晶,我也好的差不多了,从明日起你就别管名单的事情了,还像以前那般过你想过的生活可好?”
与唐松并肩而行的水晶扭头看了他一眼,“现在的日子就很好啊,虽然有些累但我喜欢……”
闻言,唐松讶然,“翻弄那些档案文书,既枯燥又乏味,你怎么可能喜欢?”
“喜欢就是喜欢,何必骗你。那每一份档案文书后面其实都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每一份考语后面都是一段鲜活的人生……”
唐松停住脚步伸手将水晶的头扳过来,盯着她的双眼看了许久后才不得不承认水晶还真没骗他,但这个发现却又让他有些失落起来。
失落,真是失落呀!
那个云淡风轻到点尘不染的水晶怎么会喜欢这些东西?
是她变了?还是自己从来就没有真正了解过她?
唐松不知道答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此时此刻也不想再说什么。
两人沉默着走了好一会儿后,水晶蓦然道:“琴在心中,每有所思自然化为曼妙心音又何需定要抱着太古遗音琴焚香而奏……”
水晶在小无相寺中说出这样的话,听来着实有几分禅意,但这却未能化解唐松心中的怅惘与失落。
正在这时,前方一个空悠的声音传来,“当日苏州一别,今日在此偶遇看来老僧与善信确有几分缘法……”
唐松应声看去,说话的正是园中除他们之外唯一的那个老和尚。说来也巧,这和尚居然就是当日他与太平在苏州寒山寺脚下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那个老僧。随后两人曾在苏州城门处匆匆见过一面,这老僧还曾送给他一串念珠。
这样的偶遇实在太难得,唐松加快步子迎了上去,欢喜问道:“果然好缘法,大师什么时候到的洛阳?”
“好叫唐善信知之老僧来洛阳已经有些日子了……”
“哦,大师知道我?”
老和尚闻问,笑了笑却未作答。唐松转而问道“苏州时太过匆忙,竟未请教大师法号着实惭愧……”
“贫僧法藏”简简单单四个字,老和尚对自己的介绍就结束了,对自己的来历一字未提。
他既不说,唐松也就没再追问,转了话题,“未知大师方才在看什么?”
法藏和尚稍稍侧开身子,露出身后一面石碑来。
这面石碑风雨斑驳,显然是有些年头了,正面碑文部分显然被老和尚擦拭过了,唐松凑近前去看过之后才知道这个看来毫不起眼的小无相寺居然很是有些根底。
据碑文所载,小无相寺占的这块地方原属初唐开国功臣兼名相长孙元忌,因其母信佛,遂将此间舍为佛寺,算得是长孙家的家庙。庙宇初成时就连太宗皇帝也曾往此间舍过香油钱,甚至就连小无相寺的寺名都是出自御笔。
此碑记的就是小无相寺的由来,是以碑文的内容到此也就结束了,但据这些已有些模糊的文字不难回想起当年小无相寺初成时香火鼎盛的盛况。
但这种鼎盛并没能维持太长的时间,最终随着长孙元忌与武则天政争失败而告终,长孙固然落得个被逼自尽的结局,小无相寺也由贵族家庙沦为洛阳城中一座不起眼的小丛林。
遥想当年的盛景之后再看看小无相寺如今的寥落,自然就会生出些盛衰之感,或许因是对比的太强烈的缘故,法藏和尚亦未能免俗,“历数百年间人物,拓跋无忌堪称人杰,可惜,可叹”
拓跋原是胡姓,六朝北魏孝文帝进行汉化改革时改为长孙,是以老和尚口中的拓跋无忌其实说的就是长孙元忌。
唐松本不是喜欢伤春悲秋之人,穿越之初,他在登岘山时给柳眉解释堕泪碑的典故时就表现的很明显。加之深藏在骨子里的昂扬进取,在听到法藏饱含着历史沧桑的叹息之后,心里原本生出的一点盛衰之感反倒一扫而空。
一念至此,唐松展目扬眉笑道:“莫悲金谷园中月,莫叹天津桥上春。若学多情寻往事,人间何处不伤神?长孙元忌先为前唐开国功臣第一,继为贞观名相之首,战乱世而后治升平,一生轰轰烈烈,世间男儿若得如此,纵然身后寥落复有何憾?”
老僧闻言愕然看向唐松,只见桂花树下的年轻人虽有些憔悴瘦损,但身上透出的那股勃勃英气却是逼人而来。
法藏将唐松看了许久后蓦然一笑,“是了,情不当为物所累,倒是老僧着相了只是也未曾想到唐善信居然能说出这般话来……”
当日在苏州寒山寺下月夜偶遇时,唐松为劝太平曾引过中晚唐名僧寒山拾得的名对:“世间若有人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恶我、骗我,该如何处之手?只需忍他、让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待几年你且看他……”不防这番话被法藏老和尚听见,当时还高声赞好,念过一句“阿弥陀佛”的。
唐松没法解释这名对的出处,法藏以为这话出自于他,而这又与他刚刚的言辞差距太大,一个是曲尽容忍,一个是昂扬奋进,也难怪老僧愕然难解了。
麻烦了!唐松只能打个稽首,“前次夜泊寒山寺下的那番话语只是为劝友人胡诌出来的,不成想倒扰了大师的清静还望大师勿怪……”
法藏哑然,“胡馏”
“原本只是劝人的言语大师何必如此执着……”
唐松面色发苦,“这世上许多事都是三岁小儿说得,八十老翁行不得。譬如佛家有八苦谛,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又有六如之说,言世间一切不过如梦幻泡影,如雾露闪电,要想脱离苦海就落在一个空字上,看空看破自然也就放下了,放下即为不执迷,不执迷自然也就解脱了。世间僧侣何止千人万人,这些粗陋的佛理谁人不知?在下这番言语又有谁不会说?”
言至此处,唐松迎着法藏的眼神轻轻一问,“敢问大庳虽然说得佛理,但真能放下否?”
他这轻轻一问却让法藏老和尚又沉默了许久,最终宏声而笑,状极欢悦,“好一个三岁小儿说得,八十老翁行不得。唐善信辩才无碍老僧今日不虚此行……”
听到这话唐松着实惭愧,“班门弄斧不值方家一哂……”
法藏闻言笑笑,也不与他再多说什么,看样子便要离去。
唐松对这老和尚印象不错,见状忙问道:“敢问大师法驾暂驻于那家丛林?我若得闲时找大师吃茶可好?”
“老僧暂住于大遍空寺,要寻我倒还有几分不便。不过善信与老僧缘法未尽改日自有再会之期……”云山雾罩的说了这么几句后,法藏迈步便去。然则与唐松错身而过时,他的身子却停了停,明显的犹豫了一会儿后终究还是开口道:“善信本就木秀于林,兼又性刚,似这般寄身于无边宦海还需提防暗箭之伤……”
这句说完,老僧口宣一声佛号后便再不停留的去了,任唐松在后面连说了好几声“请大师开示”也不予理会。
法藏最后的这几句话倒还真成了唐松一个小小的心事,又逛了一会儿后天色见晚,两人便也出寺回了府中。
刚一回府就见到上官谨正打发人四处去寻他们,见到唐松平安回来,上官谨才算放了心,埋怨声道:“刺杀案刚过去几天你就这样出行好大的胆子……”
唐松歉意的一笑,“说的是,下回一定小心。对了,大哥可知道城中什么地方有一处大遍空寺的?”
“大遍空寺是建在内宫之中专享皇家供奉,并不受民间香火,你问它做什么?”
大遍空寺是皇家庙宇!听到上官谨这话,唐松才猛然想起来,当日在苏州城门处偶遇法藏时,可是正好碰到苏州刺史出城迎他。能让一州使君亲身出迎,这老和尚断然简单不了。
当日苏州使君亲迎,如今又被供奉在内廷大遍空寺,看情形这老和尚十有**是奉诏进京的。那他的提醒可就不是空言唬人了。
内宫中有人对自己放暗箭了?若真是如此,上官婉儿那里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但若说法藏老和尚是空口无凭,唐松无论如何都难以相信。
唐松想到这里,眉头慢慢皱了起来。!。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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