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此结果恨之无极,李昭德却并不恼怒,虽然他的举荐没被采纳,却也断了武承嗣一条重要的财源,更挫了他的声势,无论怎么看这都是个不坏的结果。
既已决定处断武嘉顺与李明玉后,平息江南的这场风波也就不难了。如今更受关注的反而是人事的变动,观察使已定就该说到扬州刺史了。
若是普通州府的刺史,实在上不到这个层面,但扬州毕竟不是普通州府。武承嗣一挫之后正欲鼓勇再进,好歹将这天下第一富庶州府揽入囊中时,此前一直不曾有所举动的崔元综却先一步开口了。
“此次李明玉处置失当,正该重处。然清音文社一举将江南士林菁华收入囊中,规模太大,对地方的影响力也太大,若任其存之并壮大,实非朝廷之福,此次风波可为明证。另有其羽翼弘文印社更是如此,臣固以为当将其收入官府,着有司统管”
去年八老进京时武承嗣不顾首辅体面,每日亲往驿馆探问,此后更多次向四世家示好,其目的不言自明。但他一番忙活却是毫无结果,这些日子正是见着崔元综就心烦的时候,今天又碰上受李明玉牵累而丢了淮南道的烦心事,正心中恼怒的他再看到崔元综抢在他前头说话,一股邪火再也压不住。
“言重了吧!某也看了清音文社的晓谕告示,既不涉时政,亦不涉及朝廷,只是要求变革诗风罢了,若是连这样一个文社都容不下,天下人该怎么看陛下,又该怎么看政事堂,国朝从无封禁文社的先例,崔相未免太小家子气了些”
言说至此,武承嗣眼珠一转,“对了,若说文社,某倒是想起来你崔卢李郑四家不也有一个正心文社?据闻江北士林皆以能入此文社为荣,若是四世家不这么自矜身份,门开的大些,正心文社断不会比清音文社来的小。若是清音文社容不得,那正心文社又当如何?至于弘文印社,天下间的印社岂在少数?四世家就没有印社?是否都当将其收入官府?如此与民争利之事,本相是做不出来的”
一口气说到这里后,武承嗣径向武则天道:“今次江南士林风波起于李明玉之昏庸无能,崔相所言之清音文社与弘文印社之事分明是本末倒置。若朝廷果如其议将清音文社与弘文印社封禁之,则江南士林必定风波再起,介时民怨所向可就是我政事堂乃至于陛下了”
听到武承嗣这番话,李昭德松了一口气。看来他最担心的中间派与武党合流之事并不曾发生,至少现在还没有发生,否则武承嗣也不会如此毫不留情分的打压崔元综了。
“此事容朕再思之。现在且先定了扬州刺史”武则天说完,崔元综即道:“风波起于士林,自当以大儒镇扬州,臣荐前国子祭酒卢明伦出镇扬州”
此人真是好厚的脸皮!
听到崔元综的举荐,武承嗣、李昭德乃至娄师德都不免齿冷,而今江南士林风波都已直指四世家了,他居然还好意思举荐卢明伦。以前国子祭酒的身份屈就一州刺史,这背后图谋的分明是还不曾定下的淮南道观察使。
这提议遭到武承嗣与李昭德的联合反对,反对之中,两人又各自提出了己方的人选,不消说又是一番你不让我,我不让你的景象。
武则天一声轻咳制止了两人的纷争,“陆卿,你执掌领选之事多年,可有谏言?”
陆元方从不参与李武之争,是以刚才一直不曾说话,此时见武则天点到了他,起身拱手道:“臣荐一人,方今扬州大都督府参军陆象先可为扬州刺史”
陆象先?这不是陆元方的大儿子!此前吏部曾多次举荐此人回朝任官,却都被陆元方给挡住了,不成想这回他居然有此举动。
听到这个举荐人选,武承嗣与李昭德心底俱是一叹,扬州刺史定矣!
果然,此前一直很少说话的武则天面露笑容,“朕早闻象先绍继乃父,有君子之风,亦有小陆君子之誉。且其人勤勉王事,有君子之器。他又是在扬州做官的,转任也便宜。陆卿举贤不避亲,正合朕心!婉儿,拟诏,着罢李明玉扬州刺史事,交大理寺论罪。着陆象先转任扬州刺史,诏书到日即刻赴任,朕于他有厚望寄焉,勿负之!”
陆元方向武则天深施一礼,转身回座。
此事议罢,这次议政也就结束了,只是那崔元综却不肯就走,这分明就是要单独面圣的架势。
武则天如其所愿留下了他一人,待其进奏时说的依旧是清音文社与弘文印社之事,武则天静静听完后未置可否,只说要再思之。
该做的都做了,该说的都说了后,崔元综退下。武则天从锦榻上起来,活动着身子走到瑶光殿外看着那一泓碧水,“如何?”
这话自然是对上官婉儿说的。
“臣女不敢妄议朝政”
江南士林起了这么大的风波,武则天的心情却很是不错,含笑声道:“让你说就说”
“是。以臣女愚见,崔元综这回怕是真急了,是以想借陛下借朝廷剪除对四世家的威胁,如此利由四世家独享,非议与恶名则由陛下与朝廷来担,端的是好算计”
想了想之后,上官婉儿又轻声的补了一句,“封禁文社自古未有,史笔如刀,不得不慎!”
闻言,武则天健朗一笑,未对此做什么评论,只是蓦然道:“婉儿,着人知会吏部,且将陈子昂谴往江南任职……就在扬州安置”
……
……
……
……
崔元综从瑶光殿走出来时,心情与脸色一样冷,他今天所做之事都是明知不可为,却又不得不为。
走不几步就看到前方有陆元方在等候,看那样子分明是在等他。
压住胸中疑惑,崔元综快步上前拱手见礼,“陆相”
陆元方抬了抬手示意两人边走边说,“我知你的性子是不好虚文的,如此老夫也就直言了”
“请言”
“老夫领选多年,对你亦算知之甚深。你生性刚强坚韧,在陇右道三进三出,政绩堪称卓异”
“卓异”乃朝廷对官员考功的最高评价,由这样一位公认的寡言君子说出这等话,便是冷静如崔元综也不免要在心中起些波澜,正要开口称谢时,却被陆元方给止了。
“自你进京入相以来已是一年有余,期间你勤于公事,从无懈怠,政事堂中那些难以见到功绩的琐碎事麻烦事十之五六都是由你料理的,且都能料理的清爽,对此你亦未曾有半句怨言。据闻你少有拜客,每日寝息不过两个时辰,可有此事?”
虽是设问,陆元方却自问自答,“不管别人如何,老夫却是信的”
素来寡言的陆元方拉拉杂杂说了这么多,且句句都是赞赏话语,只让崔元综愈发的疑惑,这位君子陆到底想干什么?
就在此时,陆元方停住脚步迎着崔元综的眼神肃容道:“论心性刚毅坚韧,论理政之能,论用事之勤勉,你都堪称国之干员,实有名臣气象,若能善始善终,破除胸中那一点小私之念,异日名垂青史只是等闲事耳,老夫倚老卖老说了这许多,于我是骨鲠在喉不吐不快,对与不对,元综自思量吧”
说完之后,陆元方也不再与他同行,一拱手后当先去了。
崔元综心情异常复杂的看着陆元方的背影远去,出宫的路上心情起伏难平。回府之后独自默坐了许久后,方招来一心腹吩咐道:“你且收拾行装,明日一早带两个人动身往扬州一趟,务必将清音文社与弘文印社的根底探查清楚”
那心腹老仆躬身应了,崔元综依旧默然枯坐,良久良久。
早在此前,先一步回到魏王府的武承嗣亦做出了同样的举动,唤来一亲信在书房中交代良久后,着他明日即往扬州。
与武承嗣同时,刚刚归家的李昭德也正在伏案疾书,信是写给张柬之的,问的依旧是清音文社与弘文印社的根底,楚州距离扬州不过一两日路程,张柬之总该知道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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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时的苏州张府外,正有一身作男装打扮,气度不凡的女子点名要拜会在此暂住的唐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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