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这……此时此刻,唐松油然想起了襄州鹿门山中八卦池畔的景象。看来这世间似金宗庆这样的人还真不在少数啊。
一念至此,鹿门山中那轮清月,以及月夜赠琴及帝都中的一幕幕俱都浮上心头,想到小丫头那张祸国殃民的脸,那双点尘不染的孔雀眼时,唐松再不与知客道人多言,迈步直行,叩响了幽静道院的门户。
他这举动顿时将那七八个在院外徜徉的楚州公子的注意力给吸引了过来,不过这些人脸上全没有什么担忧的神色,反倒是一副有好戏可看的神情。
剥啄的叩门声中,门扉轻启了一条小缝,不等唐松说什么时,里面已是一阵疾风暴雨般的叱喝。
一连串的叱喝完毕,就听“砰”的一声门扉重又紧紧闭合,自始至终别说是说话,唐松就连门后的人长的什么模样都没看清楚。
唐松举手再叩,见他如此,那七八个楚州公子脸上的笑意更浓,知客道人则是远远的喊了一句,“善信莫要再叩门了,小心”
虽不解其意,但唐松得此提醒还是将身子向门口处紧了紧,他这动作刚做完,就听身后哗的一片响,却是头顶处被人结结实实的泼下了一盆水,若非他闪得快,必定要被浇个落汤鸡,饶是如此,身侧的衣衫也被打湿了一片。
抬头看看,再低头看看湿了的衣衫处,唐松转身退了出来。此时,就听那七八个楚州公子们不约而同的发出了一片响亮之极的哄笑,笑声里,一人向唐松扬声道:“我等长相守候也不得一面之见,你老兄凭甚的就想一睹妙颜,再看也是无望,速去,速去吧”
唐松自不会与水晶置气,反倒是想想这遭际着实好笑,当下也不与那滑舌公子斗口,退回到院前竹木掩映间的一处小亭里解下了肩缚的琴囊。
七八个楚州公子汇聚而来,见他如此,更是笑的厉害,那个滑舌的凑到近前嬉笑道“老兄,鸣琴吟诗都是我们用老了的把式”
言说至此,他伸手指了指身边不远处一个面相敦实的年轻人,“单是这位贾公子就曾在此连续鸣琴三日,依旧不曾得睹芳颜。有此先例在前,你老兄这一招儿不好使啊”
那姓贾的敦实公子被人调笑却是半点不恼,“鸣琴三日虽不曾再睹芳颜,却换来张小姐一曲唱和,那琴声……”
顿了片刻,贾姓敦实公子脸上竟然有了一抹由衷的笑容,“天籁之音不过如此,闻此一曲,那三日鸣琴就值了,真值了!”
唐松闻言,其颔首一笑,贾公子一愣,随即拱了拱手。
打开琴匣取出太古遗音,亭子内外顿时响起一片低低的赞叹之声,唐松无视于此,略一敛息凝住心神后顾自弹奏起鸣琴来。
他弹奏的是去年水晶离京前教他的最后一首曲子,当时水晶并不曾说曲名,他只是觉得好听也就没问,此刻抚奏而出,却引得亭子内外一片错愕与讥笑。
“这位兄台好大的胆子”
“这那是什么大胆,简直就是鲁莽,这……这曲子岂是随便就能弹的?”
就连对唐松印象不错的贾公子乍一听到这曲子,也是猛然皱起了眉头,“唐突了,实在是太唐突佳人了”
他正自低语时,旁边那滑舌公子撞了撞他肩膀,“看看人家,上手就是《凤求凰》你呀,弹了三天最终也没敢弹出这一曲来,真是呆子”
贾公子摇摇头,“这位兄台如此唐突佳人,再相见张小姐一面怕是千难万难了”
闻言,滑舌公子哈哈大笑,“你还真信他能见到张小姐?呆子果然是呆子”
此言一出众人皆笑,正在笑的最快意时,却听一边的知客道人“咦”的一声。
不曾笑的贾公子转身望去,就见常年紧闭的道院红门居然在琴声中门户半开了,随后,他便觉眼前猛然一亮,那颗心晃晃悠悠的就上到了嗓子眼上。
他这大眼圆睁的异常景象惊动了另外几人,当他们一起向院门处看去时,本是喧闹的笑声戛然而止。这一刻,除了琴声之外,小院门前陡然陷入了无边的寂静。
在这无边寂静之中,走出道院门户的水晶轻盈而来。
数日纷纷扬扬的大雪素裹了地面,水晶恰似踏着一地琼瑶而来,眉目如画,美轮美奂,就连仍在淅沥不停的雪花落到她身上脸上时也份外显得轻柔,似怕弹破了那细腻精致如温玉的肌肤。
那双点尘不染的孔雀眼在一片冰雪的映衬下愈发空灵到不沾半丝人间烟火的地步,恰在这时,一阵微风吹来,拂动裙裾,一地琼瑶中的水晶飘飘欲举,似要就此飞天而去。
这时,亭内贾公子开始喃喃低语起来,语的正是《庄子.逍遥游》中的“邈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绰约如仙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乘云气,御飞龙、游乎四海之外”
这素被人称之为“呆子”的贾公子有痴气,见落花而流泪的事情也曾干过,往日里,其他人最讨厌的便是他这调调儿,但此时此刻,那几个楚州公子却无丝毫厌烦,只觉贾呆子这回是真开了窍,这字字句句简直吟到了自己的心坎上。
足踏琼瑶,水晶终于走进了亭子,凡其所向之处,那些楚州公子不自知之间便已让开了身子,随着她越走越近,滑舌公子本已提到嗓子眼上的心简直要蹦跳出来。
“她是向我而来的,她是向我而来的”这一刻,滑舌公子简直欢喜的整个人都要炸开,却又惶惑着自惭形秽。
就在他脑子晕晕乎乎的时候,水晶停住了脚步。
她果然就停在滑舌公子面前不远处,见到这一幕,亭中的楚州公子们恨之无极,再怎么着也不该是这贼厮得了青睐呀。
“你来了!”水晶话说的很慢,但音质清脆如空谷鸟鸣。
“来……来了”滑舌公子含糊而答,再也油嘴不起来,也不敢抬头去看水晶。
恰在这时,琴曲弹完,唐松从滑舌公子身后站起身来,四目对视之间,水晶的眼睛里顿时起了一晕晕的涟漪,涟漪扩散的越来越大,那笑意也就越来越明显。
唐松也笑了,上前一步伸手到水晶头上就是一阵拨弄。
于是,水晶的头发顿时又如以前许多次那般乱糟糟起来。
“你干什么?”滑舌公子一声低吼。
唐松回头还不曾说话,水晶那只莹白如玉的小手已如此前许多次那样牵住了他的衣角。
水晶有此举动,唐松什么都不用说了。
看看水晶,看看她的手,再看看唐松,滑舌公子满脸通红的愣怔住了。
向他一笑过后,收了太古遗音的唐松边向亭外走去,在他身后,跟着尾巴一般的水晶。
亭子内外一片寂静,楚州公子们面面相觑,莫名所以。他们身后,道院门口处挤出的几个丫头也目瞪口呆的看着自家小姐就这么一句话不说的随着人走了。
积雪成冰,地上滑溜的很,走出亭子不几步,水晶就有些踉跄起来。随即,唐松就感觉衣襟处传来一阵阵轻轻的摇动。
这摇动使唐松油然想起当日在洛阳城外带这丫头上邙山时的情景,她一走不动时便是如此。
取下肩负的琴囊用手提了,唐松停下脚步弯下腰来。
水晶嘴角抿出一个甜甜的笑容,上前爬上了唐松的脊背。
于是,在一片不可置信的目光中,唐松背着水晶一步步走出了玄元观,耳后,清晰传来水晶有些生涩的话语,“真……真好,真好!”
直到他们远去不见之后,亭内蓦然传出滑舌公子一声怒吼。一边的贾公子则是失魂落魄的喃喃自语个不停,“我真傻,为什么就没奏一曲《凤求凰》呢,真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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