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曰:
芦苇荡里生三阮,生来本性不爱闲,揭开水泊撒渔网,搅翻江河换阳天。
这石碣村,好一个去处!傍着梁山泊,远近都是藏身处,管那鱼鳖海怪,一股脑但凡拿了,恶的下酒,小的放生,养成八百条水里的好汉,坐拥桃李杏花春夏,生就凛凛肝胆。
但看这石碣村,靠水泊,远望官道,杂草丛里,渔网四散,桨橹横斜,一条狭狭石径,自村子里刺过,并不十分弯曲,一如渔汉们肚肠。
又那不远处,一锦酒旆,早已褪了颜色,店家早早支起帘子来,将个万木里,闪出些酒气,勾引往来渔人,那满腹的酒虫,怎生按捺得住?
天方明,晨霭里,荡出一叶渔舟,上头一条汉子,面目黝黑,大冷天里,赤着双臂,裸出虬肉好胸膛,但见他:
横眉如扫漆,怒目胜阎君,浑身生铁打铸,将个遮日的黑箬笠,权当挡风的,挽在脑后,棋子布背心,胡乱系个生布裙,当真船头的五道,江里的阎罗。
这汉子,约莫二十来岁年纪,手脚粗大,却不笨重,将船儿荡来渡口,扯住一网鱼虾,十分些小,乱糟糟往地上丢了,眼见笑嘻嘻一泼村汉来接,不耐道:“梁山泊好不霸道,俺们打渔,也无碍他甚么干系,莫非他自家的?”
村汉们来劝,拥了他道:“七哥何必与那厮们计较?他是一伙兄弟,齐心协力,咱们也奈何不得,倘若有这小鱼小虾的,也足够图个饱暖。”
那汉忿然大怒,正没计较,前头又来几个村汉,远远满心怒火,叫道:“七哥一夜不归,不知那当官的过年,竟教咱们奉上上好大鱼,俺几个与他分辨,道是如今水泊,打渔不利,近了得不到好,远了要送命,那厮们好生无礼,乱头乱脑打将过来,不分好歹!”
又来劝说,道:“二哥五哥寻个籍口走开,自不必理会,七哥也莫回家,那村里的里正,爷娘似供养他几个,俺们却不必理睬,左右寻那酒家,赊欠着,图几口快活。”
那汉环顾左右,又远眺那水雾里梁山,恨道:“他是一伙兄弟,俺们也是一伙兄弟,恁地看着他吃大碗的酒,分大秤的金,好不恼人!”
村汉们一齐叹息,都道:“常言说,鸟无头不飞,二哥如今有个家小,胆子颇是小了许多,便是五哥,赖上了赌,不是好。不如七哥卷起弟兄们,也寻个好去处,图个快活罢了!”
那汉断然摇手,道:“俺知自家,非是当大的秉性——休教当官的先听了去,寻几尾大的鱼,只管送他去,若要再大,便教他几个,自往梁山泊深处打寻。”
他将几个渔汉引了,往那酒店里便走,待钻进林丛,扬声叫道:“将鱼来抵你,前番花销赊欠,一并儿算了。好将一尾大鱼,温火炖了,片刻送老娘尝鲜。”
店里张罗的三两个人,笑嘻嘻迎出来,眼看他手里几尾鲜鱼,果真个头不小,也有三五斤大小,急忙接了,那店家道:“七哥晚间出船,本当又没甚么得,看这鲜货,确是能过个好年关了。”
须臾奉承,不过片刻,那去了的几个闲汉,脚步匆匆又来,鼻青眼肿,额头上吃了鞭子,血淋淋模糊眼眸,将众渔汉恼起,那汉带头道:“一泼贼杀才,每日来村里,俺也忍耐发送他大鱼,这般不当人,须问他辩个明白!”
渔汉们扯住他,那店家也来劝,道:“哪里有讲理的官?三两日便来盘剥,不见上头县尊老爷来问?这当官的,老话说官官相护,你七哥须有九分力气,说不得他一张含糊的嘴,值什么当,莫非要教那厮们发落个罪名,心里情愿?”
于是左右都来劝,那吃了打的几条渔汉,忍气吞声道:“说的是,七哥一条好汉,不必与那腌臜泼贼们计较,俺们也是水里来水里去的,吃他打,不济甚么干系!”
那汉十分过意不去,教那店家,再赊欠了酒水,多烹几尾鲜鱼,正待落座,那汉子里,有人忽然一拍额头道:“正要分说,有个好汉,十分模样,将一面腰牌,方将那厮们打发,寻咱们几个,问二哥七哥门户,不知好歹,只得引着往这里来。”
那汉吃了一惊,跳起来道:“怎生模样?”
未及答应,外头车辚沙哑,有人笑道:“店家,里头他几个的赊欠,管往俺头上记来。”
几条汉子,急忙奔出来看,但见酒旗下一轮车子,一匹劣马,解开了笼头,口鼻将那白气,滚滚喷来。车上一个清丽女子,模样八分周正,十分清美,拿着一双讶然勾魂眼,将这里上下打量。
再看时,那车旁,立着一条好汉,将人群里望眼来看,拱手笑道:“便是阮七哥当面?”
那黑汉走出门来,拿眼觑他,一边答礼,道:“便是阮小七,人称活阎罗的,好汉上下怎生个称呼?”
来人自是赵楚,将车进了石碣村,潘金莲惺忪醒来,十分不耐冷,勉强将他毡氅掩盖,一面心下寻思,好奇这一处去在,待见几个左近里当差的,又将那腰牌扯来敷衍,好歹打发,问阮小七所在。
直那几条渔汉,不知来意,只得教他跟了,远远来这村店,听得里头鼓噪,心下暗笑,一席话惊动里头。
拿眼将阮小七打量片刻,走去把住他一臂,笑道:“便是赵楚。”
阮小七听了,吃了一惊,心下寻思,道:“只听这人好生义气,千里送那林教头内眷,景阳冈逐虎过山,十分了得,俺些许名声,不出石碣村十里,他如何得知?只怕事有蹊跷便是急,且看甚么手段!”
当下三揖见了,一面请往酒店里吃酒,那渔汉们,也知赵楚名声,闻言窃窃,又哪里见过金莲那般女子,一时乱了手脚。
阮小七喝住,道:“把你些泼才,耍甚么逗乐?将二哥五哥请来。”
赵楚忙忙拦住,笑道:“久知石碣村三阮姓名,十分欢喜,眼见如今事已罢休,又近年关,赶路不易,寻来府上,只盼能有个落脚,歇息三五日,正要叨扰。”
阮小七听说,呵呵而笑,道:“原说甚么,这般容易。早知哥哥名声,只恨无缘相见,便只家里,穷困得紧,只怕要哥哥委屈。”
却是中了他性子,原来三阮里,阮二郎有了家室,也在赡养老娘,寻常江湖里往来,便是不易,那阮五郎,凶悍泼皮,居无定所,今日在二郎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