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筋,报答小爷这番失手!”
赵楚仰面大笑,目视来人,口中有说辞,道:“俺只看这祝老儿三个畜生,老大倒则罢了,好歹总算愈制,不算太过,只这小二小三两个,一个作大虫,一个却是个弃兽,本当是没些甚么文明,今日瞧来,这起名的,颇有见地,不看他,只这祝彪,果然是个小人。”
古时,彪,乃是母虎所生第三子。自古以来,猛虎,每生只两子,所余皆不认,因此,这第三子,虎也不成,豹也不是,只劝作个彪寥寥称呼。然则这彪,自幼往野兽里讨活口,身强体壮,百兽不是敌手,当强壮时候,便寻仇母虎长兄,每逢凶兽,必无故力敌,至死方休。
只是这彪,身强体健,古人养育婴孩不易,因此取此意,只盼平安长成。也有彪炳传说,倘若生有四子,当取龙虎彪豹,赵楚这一番话,不算无中生有,却是取笑之意。
那大汉,飞马过来,心下忌惮不敢妄动,看祝彪只是无碍,便挺了铁枪,漠然道:“都说赵大郎,自幼山里猛虎养成,不知诗书便也罢了,不该忘恩负义,回头又说禽兽的不好。”
赵楚笑道:“便是祝家庄走狗,号称英雄的铁棒栾廷玉罢?猛虎养育,点滴恩情都在,倒教出俺这般也知恩义的泼皮,偏生个做人的祝老儿,放着儿孙不好,偏爱山里的畜生,教出个忘恩负义卑鄙无耻的小三儿,岂非本身禽兽不如?常言道,虎毒不食子,竟放了亲生二郎不好,偏生要取个这般不吉利的名字,又可见,这老儿果真禽兽不如。放着好大富贵不做,收拢你这等泼贼,教导出果真个不知廉耻的小三儿,当有定论,诚然禽兽不如!”
栾廷玉反驳不得,赵楚乃是个泼皮身,有本领,也是街头青皮里出身,寻常斗口谩骂,学了七八分,望文生义,栾廷玉哪里能分辨得过?只好哑口无言,骤骂道:“口头上乱说的,不是好汉行径,都说赵大郎名满天下京师第一,不如就此请教。”
哪知赵楚并不放过,冷眼睨了祝彪,道:“方才只说不使冷箭,若非俺知晓你这等泼贼心思,早为你所算。栾教师,你这等人物,虽有八分本领,可惜只能当个看门的走狗,果真有脸做俺敌手么?”
栾廷玉进退失措,分明答应不得,那祝彪又得了兵器战马,狞声喝骂,道:“放着这等贼配军,与他说甚么?教师作个帮手,一齐杀了了结。”
说是说,他也不敢再行贸然来杀,这厢里恼了赵楚,仗着那白马快,骤然杀来,眼见一条银枪,只在祝彪咽喉上乱窜,若非栾廷玉果然有八分本领,祝彪早落下马,作个无头的尸体。
这一番,赵楚让过错身,将祝彪那随从,手起枪落打下马来,却不伤他性命,心里有个计较在,不片刻,那三五十个,教他一把枪,挑翻小半,余者不敢阻拦,一声喊往后头窜去。
口里却有说辞,道是:“只管让开空隙,且看教师施展手段。”
这般让,倒教赵楚依旧把住去路,那浮桥过去的车子,不虞有人抢来。
天边的彩云,烧地正浓,转眼间山影下,三骑走马灯似盘住厮杀,那栾廷玉,一身武艺十分精湛,都在这混铁枪上,似个盘踞的铁鳞老蛇,吞吐不定,那祝彪,气恼攻心,也将一身手段,总有栾廷玉三五分,施展开来,拍马觑着空子,不定吞吐。
战不三五十合,赵楚发作了性子,毕竟与卢俊义那一场比拼,不曾性命相搏,这一次,却教他似有当年西军里往西贼铁鹞子中斩将夺旗的悍勇,上头挡开栾廷玉铁枪,下头刺中祝彪大腿,虽有强敌,心却不惧,当真酣畅。
又走不过三五十合,那栾廷玉心下佩服他好武艺,不敢贪图冒进,喝叫祝彪不可近身,将一条铁枪,使得绵里藏针一般,左右上下,圈住赵楚身子,再无雷霆一击。
陡然里,夜幕下有女将扬声呼喝,自城中飞出一骑,远远与夜色俱是一体,待近了,却是好打扮,但见她:
金镫玉鞍啮凤头,鬓鬟云雾绕风流;红纱衬就黄金甲,柳腰拂风狮蛮裘。
又有个说辞,道是:
天生海棠花,纤手把将拿;骄娇无匹敌,凄璧今无瑕。
这女将,走马飞来,冲入战圈里,按住器械,道:“值什么,传出去教然小看,让开来,管看我拿他!”
赵楚觑个空子,心笑果然是她,再看时,又见:
火云桃花马,飞夺似流霞,双刀红锦套,绣鸾人人夸。
一匹桃花芬芳季节也似骏马,手边捆将索,背后两口三尺有余日月双轮刀,并不取出,却在手里,莹玉也似,擎住一口绣鸾刀,那栾廷玉不及答应,祝彪大喜道:“三娘快作个帮手,这贼配军好生猖狂,早早拿下!”
正此时,赵楚奋起神威,大喝一声,那枪捅在祝彪腰间,祝彪一声大叫,竟撒起悍勇来,草草将腰带卷着裹肚掩住伤,呐喊再行杀来。
扈三娘见状,觑个空闲,飞马杀入,这一遭,有好说头。
拍云乱叠,一把烂银枪勾起山海;迷雾顿起,三条骁勇将拦定洪流。这一厢,实是个天上的苍龙;那三个,都是人间的猛虎。原是狭路相逢,本乃意气相争,渐渐日落,缓缓月明,搅起四海混沌,掀开万山雪涌;盘马走杀,彼此奈何不得;错身俯仰,你我生死不分。
话说这四个,譬如个当年虎牢关下,却非这是困兽犹斗,也非那个心存云庭,厮杀正紧,那人马群里,有些不是好汉的,看准个空虚,暗暗一箭偷来,赵楚猝不及防,让开要紧,正中肩头,竖目而是,厉声喝道:“定杀此贼!”
一声喝,断开栾廷玉铁枪,飞马突入阵后,起手一枪,刺死那放冷箭的,又复一枪,再杀一人,搅乱那群,将个祝彪,起了心思,便要拍马往浮桥那头,哪里及赵楚马快,迎后头赶上,眼看再复一枪,将个生龙活虎的壮士,前后一个透心凉。
这头里,慌了栾廷玉,忙了扈三娘,一起叫一声着,栾廷玉腰间铁锤,蟒蛇出洞,赶在后头要抢,扈三娘丢开绣鸾刀,扯起捆将索,不敢怠慢。
祝彪只听后头马蹄声紧,回顾看来,骇然亡魂,倒教栾廷玉喝道:“使个回马枪!”
祝彪如闻敕令,勒马立足,将那一杆枪,斜飞而起,定在当空,正是赵楚胸口。
这一遭,前有堵截,后有追杀,三个各施手段的,将个上天的路,入地的门,眼看封锁。
不如此,安能见赵楚手段?
好一条千军万马里杀出的好汉,眼看那一杆枪要中,陡然探出一只手,让开去势,将那祝彪手臂拿捏,轻轻一转,祝彪一声痛呼,关节错乱,昏死过去。
却那铁锤,虽也让开,扈三娘捆将索,终究不能闪避,牢牢套住胸廓,动弹不得。
栾廷玉见祝彪倒撞下马不知生死,起了杀心,终究是个人下看门的,挺起铁枪,当心分刺,这一刺若是中了,便有九条命,也须没了。
便这当儿,赵楚已拨转了马头,眼见那捆仙索,挣扎不开,柔韧不知甚么作就,不能切割,于是让开栾廷玉铁枪,厉喝如霹雳,走马飞来,扈三娘收束不及,竟教他拿住套索,赶近前来,轻轻张开臂膀,扯住甲绦只一拉,便将个女将,生擒活捉,打横了放在马背,戟指栾廷玉道:“看门的走狗,再敢来战么?”
栾廷玉抢了祝彪,心忖这人悍勇,世所罕见,武艺倒也能抵挡得住,却要拼命,千万不及,只好走马往后退几步,道:“你待怎地?”
解开那捆将索,使枪杆按住扈三娘,赵楚心头生出一计,也不顾身上的伤,睥睨曼声道:“好一个三庄同气连枝,好一个铁棒栾廷玉,如今这女将为我擒了,总是手头不便,倘若你方才不看祝彪,纵马来抢,俺便有性命在,如今早没了质地。”
栾廷玉待要分辨,那扈家庄里,飞奔出一行人来,当先一个汉子,憨厚却并不富态,急忙叫道:“好汉莫伤三娘性命,扈成愿以一身,换来好汉手头质地,一路礼送出地界。”
赵楚定眼来看,那扈成,身量不甚高大,也有三分本领,却是累赘穿着。
又看那扈三娘,伏在马鞍上动弹不得,泪花只在眼眶里打转,不知羞愤,也是气恼,竟嘤嘤泣将泪来?
赵楚便道:“好端端的,连甚么庄?同气连枝,无非看祝老儿脸色,你也是个苦命的,且不伤你,但凡去了!”
说罢,丢开烂银枪,跃下白龙马,闪身往桥头一扑,也不论扈成,将那朴刀绰起,快箭似到了那头,奋力将那桥索,连斩七八下,轰然一声,浮桥自那头断作两截,要修补,只怕也须两三日工夫,不虞栾廷玉黑了心来追。
至此,下马,绰刀,斩桥,恍如一气呵成,旁人眼花缭乱,要阻拦,早不及。
便只他站在那头,扬声大笑,收了朴刀,赶着车马,月下如山岳般,渐渐远去。
只说这扈成,眼见妹子无碍,收了人手,将那白马一枪丢开,黑了脸也不与栾廷玉答应,一面劝说自家妹子,退往庄子里去了。
栾廷玉怅然若有失,眼看祝彪脸色蜡黄,只好命人将他背着,一路往祝家庄独龙岗上走,回顾云山雾罩般李家庄,又念及扈成黑脸,莫名叹了口气。
这正是:塞翁失马,一去不回,好端端眼见有些眉目的三庄联络,至此又生波澜,说得好,道是只为一时意气事,掀翻三百里风云来。
到如今,那金乌方全然落了山海,再无半分光明。
毕竟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