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的话,那潘金莲往后头跟着,只是不离,只好叹道:“本待去了梁山,快马加鞭往青州去复王法,眼看便要又一通好指责,往后与教头见了,阿嫂须教他好生请吃一碗美酒。”
心中却甚佩服,王伦那厮们,甚么货色?倘若见了林娘子与锦儿,不生事端方是奇怪,林娘子心内有计较,果然是个贤淑的,林教头十分好运气。
略略安排妥当,又待上路,赵楚环顾,心道:“只说这武大郎,诚然一个寻常的苦命人,便是怎生个计较,为日后与武松见面,也须安排他一个妥当。”
当下又取了些碎银,将布来包了,问潘金莲道:“可知武大府上?”
潘金莲悚然惊惧,赵楚只好道:“便是你这女子,又生甚么心思?这位武大郎,憨厚老实,本是欢喜,听你说,却是折了他一桩好事,须往见了才好,也不教你同去。”
潘金莲放下心来,倒将锦儿,踩了尾的猫也似,鼓着双腮直来问罪,道:“女子怎生的不好?倒是果然怎生个不好?须不曾吃醉了酒,平白拿我几个说甚么不好?”
她这一个不好,那一个不好,赵楚焦头烂额,这锦儿天真烂漫,却不掩饰性情,十分相得,只好退避,陪着脸道:“锦儿自这也好,那也好,只俺一个说不好,方说了个不好,万千不好,都是俺不好。”
锦儿心满意足,吃吃笑道:“又不是绕口,甚么这不好那不好,到头来但凡是你不好。”
潘金莲也只出了几趟张府,大略知晓有个武大郎,哪里知所居何处,说不来个一二。
赵楚又拽过个闲汉,丢他几钱碎银,那闲汉便道:“武二郎在时,小人们常往那里,最是熟门熟路。”
赵楚待请林娘子三个先往客店里等候片刻,林娘子却道:“这一番花销,早已不多,也不须许久,何必往店里去?大郎自去,只在此处等候,稍稍上路不迟。”
又左邻的妇人,因用了自家锅灶,因此得了不少银钱,十分欢喜,请了林娘子三个往院里去,她家的站在旁处,道:“好汉只管往去,只在一时片刻,俺也有叔伯兄弟,便是张财主亲自来了,不敢冲突进来。”
当下教那闲汉引路,一路奉承些清河的好地,七拐八弯,径在一处低矮破落院门前站住,内里只三间屋子,正屋便以灰黑破败,将茅草在屋顶封了,瑟瑟作响。
闲汉站在外头,越了院墙叫道:“大郎可在?”
那正屋里有一声嘶哑了答应,忙忙地道:“正在,哥儿有甚么吩咐,武大片刻担待。”
不多时,里头掀开草帘,出来个低矮小汉,满面憨笑,搓着手要来开门,见了赵楚吃了一惊,不及问话,那闲汉笑道:“这一位,有名的好汉,说是与二郎有许多交情,教俺引着,往来见你。”
赵楚教那闲汉自去,俯身把了武大郎手臂,笑道:“阿哥见礼,俺江湖里行走,与武松哥哥颇有些神往,正自门前头走,听人都说阿哥独身在此,因此来看。”
武大郎心神略定,反手关住柴门,仰面只好笑,急忙问他:“俺那兄弟,最是不省心的,前些日子方去了,本当又惹甚么祸事——当不得大官人这般称呼,叫俺姓名,心里也稳当。”
一边说,谦让赵楚往屋里走,赵楚四顾打量,待弯腰进了门,里头别无所有,只半袋糟糠,一只火盆,满满落了灰尘的大杖宽砧,更有一口铁锅出奇的大,外头搁着几屉蒸笼。
瞧不出年头的椅子,武大郎搬了来请他坐定,粗瓷碗刷得干净,将火盆上热水倒来,道:“与俺兄弟交好,本当拿好的招待,可惜尽都没了,大官人万千担待。”
赵楚忙道:“阿哥见外,俺姓赵,都叫俺赵大郎,阿哥只管这般抬举便是。”
武大郎依着门槛打横了坐定,巴巴问道:“赵大官人诚实是一条好汉子,与俺兄弟一般无二。只不知俺那兄弟,如今却在何处?眼见年关,好是想念的紧。”
赵楚将那热水,饮了两碗,周身暖和,心里算计一会,便道:“阿哥无须担忧,二郎如今,当是在沧州柴大官人府上,听人说,那机密并不曾打死,待过些时候,这讯息到了沧州,二郎便会回来。”
武大郎安心下来,招呼赵楚坐着,扯起那半袋糟糠,想想,又自深处摸了几枚铜钱,道:“祖上传的下厨手艺,也有一些,大官人暂且安坐,俺往张员外府上,换来白面,好歹招待大官人热汤一碗,心里过意不去。”
赵楚忙忙将他拦定,将那足份的碎银取来,塞在火盆边上,道:“不意阿哥窘迫至此,只是匆忙,不及拿钱财,这些许心意,阿哥管且收着,莫推辞。”
武大郎慌了神,连连摇手,道:“大官人接济流落的,早是掏空了积累,快快留着,上路最有用,都说富出门,莫教没了使唤。”
赵楚再三劝他,没奈何只好道:“阿哥不知,江湖里义气为先,俺既与二郎神交,称得上弟兄,自有情谊在,自此要过阿哥家门,眼见窘迫至此,倘若阿哥不收,教人知晓,宁不教俺无颜见人?”
武大郎只是不敢收,赵楚发起性子来,将火盆里点了一把火,道:“阿哥既不肯收,俺只好将这草屋一把火点了,胁迫阿哥随在身边,往后方有面目见二郎好分教!”
正此时,外头又有人喊,武大郎急忙出门去,只见外头,一个老妪并了膝下孙孙,堆满笑脸,见面拜谢。
武大郎唬地一跳,忙往一边闪开,道:“阿婆倒教武大折寿,怎好使得?俺兄弟不在,那侧屋空了也是空,阿婆但有亲戚,都教暂且来安歇,好说。莫非又欠了饭碗?俺这里,尚有些粗糠,这就煮熟了,也能暖和肚子。”
那老妪扶了孙孙起来,笑呵呵道:“大郎是个好心的,哪里再敢贪求?方才大官人赈粮,得了许多,知大郎这里,也甚缺欠,送些来,正好过个丰年。”
武大郎回头去看赵楚,憨憨道:“阿婆但有便是,武大有手有足,只肯舍得力气,不虞饿死,且都留着,待来年归家,路上方好用。”
那阿婆只是叹,见赵楚在此,又来拜谢,一面叹道:“大郎诚然是个好心的,往年逃灾,都劳大郎照顾,又是个本分人,处处赈粮,不见他混了那泼皮们领来,不意大官人也与他相识。”
赵楚霍然动容,这武大,诚然是个憨厚的好人,心下惭愧,将那布袋里,又塞了些整银来,只看老妪走开,与武大郎进屋来,将那袋子丢在一边,再三拜道:“阿哥只管自用,算暂且借俺的花,只待二郎回来,定有宽裕日子,待俺也落难,再寻阿哥十倍讨还。尚有许多道路,不便久留,就此拜别,阿哥多行保重,早早讨个内眷,也教二郎在沧州,十分安心。”
说罢,大步出了门去,武大郎追赶不及,心下一边好笑,也道:“这二郎,往日结交的,都是些泼皮之类,何时有这等人物?只听放火要抢,不听过有放火要送的,倒真也是个怪人。”
他也隐约听了,有人道是张员外府上要将一个千娇百媚的娘子送了他,却他自家知晓自家事,只当闲人取笑,不曾在意,就此摇着头,将那银两打开看,足有三五十两只多,当是一笔巨财,小心分出一些,生了个念头,一面将所余的藏了,请那老妪祖孙几个烤火,一边笑道:“赵大官人说的也是,待俺兄弟回来,挣足了银钱,回头返还最好。这许多银钱,俺用一些,所余的,攒着待兄弟回来,请人说下媒事,早晚栓住二郎心事,便不担忧他整日出去闯祸。”
暂且按下不表,只说赵楚出的门来,冷风迎面,大声长笑,吐出一口气,道:“这一遭孽缘,便就此了结,纵然武二郎不能再做个行者,心里欢喜!”
将那车子,看天色尚早,也无伙伴,拐上大路,扬鞭往南而行。
这一路,四个人,锦儿跳脱,有了个伙伴,哪里能住口,说笑不停,不觉时日早过,前头阻拦住道路,好是一片岗子,赵楚心道:“便是独龙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