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愈发响亮,终于惹下不大祸端,多亏李师师使钱方得逃脱,死罪免了,活罪却不可不生受,自去西北军里,与西夏大战数年,去岁方赶回汴梁,自在南门外买了房舍,快活过了不提。
正作念想,那青鸾小意踆将过来,软语低声道:“大郎可是果真不愿来玉香楼里么?娘子在金钱巷里购置一处房舍,时常去来,也是无妨的。”
赵楚霍然而惊,探手捏她粉颊,笑道:“甚么话,我若要来,管别人怎么瞧。玉香楼也好,金钱巷也罢,终归都是阿姐所在,莫非你们,我何必来此?!”
青鸾嗫嚅道:“那,那怎不见大郎常来,还当军中数年,你也改了性子,虽不至瞧不上我们娼门里的,来往却要渐渐断去。”
赵楚叹道:“非是不愿,这天下,只怕安宁不得许久,若不能早早寻个安稳所在,倘若虎狼杀来,要携你们往何处安身?!”
青鸾听了,又是欢喜,一面不解,眨眼道:“大郎总爱说笑,好端端的天下,怎会不得安宁,这些话儿,出门去千万莫要讲了,龌龊之徒听见,仔细又吃衙门里计较。”
赵楚摇摇头,另寻些好话儿与她说,青鸾再不言语,扯了绣墩来,一面把着门口提防,一面笑吟吟听了,更不多口一句,生怕漏了个把字。
当年赵楚方来,青鸾红萼尚未见人影,渐渐三五年过去,玉香楼里许多泼皮,都在他千钧拳头下服服帖帖,莫不正眼该瞧李师师的。至此,李姥下世,李师师方买了青鸾红萼,她两个与赵楚一般年纪,模样又甚周正,方来时,暗暗为泼皮龟公合着使了不少冷绊,往后若非赵楚拳头,只怕落脚也甚困难。
只是彼时赵楚,一身神力不知收发,一拳下去,便是几粒门牙,凶神恶煞好教玉香楼里心惊胆颤,便是那无良老鸨,也不敢轻易吃罪这楼里四人,青鸾红萼,自与他分外亲近。
两人正说些闲话,楼下有人叫道:“大晟府提举美成先生周教授携客到访!”
赵楚皱眉,面有不悦,青鸾掩唇而笑,低声道:“原道是大郎好没良心,这一皱眉,只怕娘子欢喜不迭——大浪且安心,娘子虽在娼门,不比别个家女儿,切莫小瞧了她。”
赵楚失笑,青鸾又道:“只是这个周教授,我也讨厌地紧,然则比起那浪子宰相来,倒有许多可爱之处,娘子最喜他的唱词哩。”
楼梯上脚步声起,渐渐露出一张苍老面来,来人只怕早有花甲之年,一身装束甚为周正,乃是规矩读书人打扮,腰间却挂了银鱼袋,身份尊贵。
只在此人身后,又是一张千娇百媚的面儿,大约与李师师同岁,却喜浓艳装扮,并不惹人生厌,眼波流转,恍似秋水寒潭。
两人之后,跟了玉香楼老鸨,丧了脸子翻眼往屋里来瞧,见了赵楚,心内叫苦连天,只得将气都洒在这女子身上,道:“崔小姐,怎地今儿得了空闲来访女儿?玉香楼与颦翠楼,似乎平日并无过往。”
那女子俏声笑道:“美成先生相邀,正巧适才间师师急匆匆不告而别,倒有心瞧瞧,终究要会个甚么干系的人物不成?!”
那老鸨颇为尴尬,又觉得意,市坊里都知,如今的官家,最是钟情玉香楼里李师师,只是李师师今儿急匆匆归来,却非为赵佶。
周邦彦拂袖而入,放眼去看不见李师师,曼声道:“道是谁来,青鸾,师师哪里去了?”
青鸾好生为难,虽不待见这周美成,却也不敢违逆,正没奈何间,楼下又一声长笑,一人大声道:“不必通报,李邦彦非是生人,只管忙你的便是。”
而后,又笑道:“元奴随我上去,京师里她三个最是有风采,今日聚了,少不得明日又一桩佳话,岂不美哉?!”
青鸾束手无措,只得拿眼睛来瞧赵楚,赵楚闭目,深纳一口气,站起身微微缩了身子,道:“美成先生来了,且请宽坐,家姐片刻便来。”
回头道:“青鸾,取了绣墩来,崔大家赵大家俱至,也是一桩幸事美谈,休要少了礼节。”
楼梯口人影方清晰,李师师自内室更衣而出,旋了一眼屋内,见赵楚退避一边弓了腰身,心内蓦然一酸,先请那周美成两个坐了,走来伸手握他手掌,低声道:“大郎莫再为难,心里想了,便只管去做,再也不迫你为他人吞了气去。”
青鸾扭头,眼眶里淡淡猩红,她怎能不知,赵楚平素,便是谁也不能教他弯腰塌背相待,若非李师师总要替他引见些草包文人,怎会为一浪荡周美成作下人模样。
周美成愈发气恼,李师师更衣,赵楚竟能安坐绣房之内,这厮不过粗汉一条,值甚么?李师师那素手,只怕天下尚未有一人轻握过,都教这厮落了好处去!
这厢里闷沉沉如欲雨之夏,门外老鸨连连弯腰,引了一人又来,便是位高权重号称浪子宰相的中书舍人李邦彦,随后那女子,冷漠如冻水,素衣逶迤,却是青雀观里第一个,善工笔墨的赵元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