甬道一路向这北边*海子的勤政殿行去,而此时还只是个微末小官的任令羽自然捞不到此等待遇,只能跟在两乘肩舆后面安步当车一路迤逦而行。
一入园林,便觉水气沁凉,苔滑石寒,连原本在由贤良寺来西苑的路上积下的汗也都消去的大半!
自他在五月下旬随李鸿章赴京后,这近一月的光阴里,北京城中却只降过两次连地皮也未湿尽的小雨,加上这四九城内大街小巷胡同里弄房舍栉比鳞次,又人烟稠密,平日里若不刮大风,连树梢也不动一动,在这盛夏之际,更是潮闷得让人气也透不得。
可就在这火炉一般的四九城内,却还偏偏有这么一个内罗碧波,石山径幽,亭榭错落,即便是在这流火铄金的三伏天内也是寒波涟涌、荷花摇曳、凉风徐徐的消暑胜苑!
这便是只以天下奉一人的好处!
任令羽嘴角微微上翘,似乎在笑,但却有透出浓浓的讥讽之意!眼前这花团锦簇的“三海”乃是光绪十一年至十四年间渐次修竣的,仅这三年“园工”便耗去白银600余万两,而同在这三年,北洋海军所收到的海防经费却也不过是区区的440余万两,这还不要提为修“三海”而前后挪借的海军衙门227万两的经费!
而北洋海军一年维持正常的训练和人员开支所需的费用便接近200万两,自1885年李鸿章抓住中法战后第二次海防大筹议的时机在英、德两国订购“致、靖、经、来”四远后,北洋海军至甲午战前近10年光阴再未能自海外购置一舰一炮,而眼前这为逞一人之私欲的“三海”,还有京西那座正进行的热火朝天的颐和园工程实为罪魁祸首!
他便这样边思边走,却没注意到身旁的诸人已经依次放满了脚步,直到一个趔趄险些撞到前面那个太监后,他才立时回过神来——到了!
他此时所面对的乃是位于中海与南海之间堤岸上的一座古色古香的坐北朝南的五开间殿宇,正门之上的蓝靛底匾额上赫然题着康熙帝亲笔的“勤政”二字,自三年前慈禧太后正式由紫禁城迁入三海居住后,这里便取代养心殿成为了真正的帝国中枢——勤政殿!
李鸿章和世铎已经各自下了肩舆,随后便见一个小太监一路小跑进了勤政殿的正门,又过了片刻,便看到一个头戴青金石顶子,仪表魁伟的中年太监快步自勤政殿内行了出来,而任令羽的眼睛也立刻咪了起来——青金石顶子?四品花翎加慈禧近侍?
李莲英……
匆匆奔出的李大总管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这个小心地站在一边的青年官员,只见他先向李鸿章和世铎各自行了礼,随后便引着这二位当朝大员向勤政殿内行了去。
而一旁的任令羽却猛然觉得心中一寒!他的品级不够,未得宣召自然还没有随李鸿章和世铎一同见驾的资格,故而李大总管对他视若无睹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在刚刚李莲英向世铎躬身行礼的那一刻,他分明感觉到有两道冷森森的目光在看似不经意间已经在他身上迅即的一扫而过……
任令羽轻轻低头,微微一笑——能留名青史的人物,果然个个都不是易与之辈啊!看来接下来自己的日子,肯定会越过越有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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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令羽在这勤政殿外规规矩矩的等了一刻钟后,才见到李莲英又从里面走了出来,他立时又把脚步往后移了移,李大总管出马,自然不会是宣召他进殿。果然,只见李莲英顺手找过一个小太监耳语了几句,便立时转身回去了。
又过了一刻,便见到一水二十个蓝翎太监,一人手上托着个长条匣子从西苑门那边鱼贯价走了过来,那些匣子桐木质地,一个个清漆反复不知漆了多少遍。而任令羽一看到这些匣子,便开始着手整理身上的官袍——这些匣子都是他从天津一路带过来的,而既然勤政殿里面的李鸿章已经把话说到了这一步,那离宣召他任令羽也就为时不远了。
果然,在那些匣子递进去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便见到一个蓝翎太监自殿内跑了出来,旋即扯着公鸭嗓嚷道:“宣任令羽!”
“臣在!”,任令羽立刻大声应了一句,他略定了下神,抖了下衣袖,随即抬脚踏上了勤政殿前的石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