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慈禧太后低头喝了口已经酽得有些苦涩的茶水,不动声色的问道:“皇帝明白了什么?”
“回亲爸爸”,年轻的皇帝先站起来向慈禧躬身施了一礼,旋即便站直了身子——这是师傅多次叮嘱过的,一旦当真有把握能摸准太后的脉搏,那就切记要在太后面前显示出足够的干练、自信,乃至强势!
不要害怕太后因此而生出猜忌,作为这个帝国的最高统治者,除了介意皇帝是否对她言听计从外,她亦会希望自己的接班人是个能在她百年之后真正挑起大梁的角色!
“李鸿章上的那道折子,乃是以张之洞入军机,此举看似为国取材,实则却是要将如今地方督抚中唯一能与他李鸿章一较长短的张之洞送入京师,而使得地方又成他北洋一枝独大的局面!”,光绪娓娓说道:“而亲爸爸却加恩赐了张之洞一个晋协办大学士,但却仍把他留在了湖广总督任上……这一计太极推手,便把李鸿章的意图消弭于无形!”
“这亦要张之洞自己晓事才行!”,慈禧太后接过李莲英递过绞干了的热毛巾擦了擦脸,望向光绪:“民间有句俗话,一个巴掌拍不响,懂么?”
“儿子明白。”,光绪重重点了点头——在李鸿章上了那道《殿阁补缺折》后不久,远在江城的湖广总督张之洞便上奏折以其族兄张之万已位列军机为由,请朝廷免了让其入军机学习行走之议。而慈禧太后也顺水推舟的赏了他一个协办大学士,在加上张之万晋位文渊阁,这南皮张氏由此一门而两相,其门庭之光耀几乎当世无两。
“张之洞是亲爸爸一手拔擢出来的。”,光绪迟疑了一下,仿佛在斟酌字句,许久才款款说道:“儿子最近也是反复掂量……诚如亲爸爸所言,成大事者需备后手……而如今李鸿章已是老骥,恐已不堪再逢杀场……而这天下九牧,似乎亦要重新措置一番才是!”
慈禧太后似乎吃了一惊,仿佛不认识似地盯视着光绪,良久,方笑道:“皇帝还当真长大了呢……来,莫站着了”,她拍了拍光绪刚刚坐过的汉白玉墩,“坐下来说话。”
“谢亲爸爸”,光绪一欠身坐了下来,压低了声音道:“亲爸爸如今又加了张之洞个帮办海军事务大臣,儿子在想,光绪十四年颁布《北洋海军章程》时所定的每年节过春分后,将南洋兵轮船中能海战者调归北洋合操后直至节过秋分的常例,可否就此更改?”
慈禧太后目中火花熠然一闪,旋即又归于黯然——皇帝还是太年轻!
“皇帝……”,她幽幽的开口了,“你能想到此处,甚好,但却终究还是犯了个忌讳!”
“哦?!”,光绪仿佛被猛然迎头泼了盘冷水般,原本洋溢在脸上的兴奋之色立时消散,翕动着嘴唇道:“儿子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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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以南洋而制北洋的心思是没错了!”,慈禧太后压住心头突然涌上的烦闷,尽量和颜悦色地对光绪道:“刚刚对你说了作皇帝必须做好的三件事,还记得吧?”
“回亲爸爸,儿子记得。”,光绪沉声道:“第一要记好日子;第二要拿的出主意;第三,要用的对人……”
“就是这句话,记日子!”,慈禧太后眺望着水榭外已经漆黑的夜色,继续道:“古人有句话,叫‘君王亦做不得快意事’,说得便是这‘记日子’三个字!有些事情你想的再好,做的时候不对,好事也会变成坏事……”
光绪目光一闪,脸上现出了似有所悟得神情,却也很知机的没有接口。
“你刚刚说要惩处那个打人的任治明,用的乃是一张一弛的文武之道……这见识已经很难得了,所差的,仅仅是个火候而已。”
“你以为给李鸿章赏个三眼花翎便已够了?便是全力敲打他,甚至开始削他北洋之权的时候?皇帝……”,慈禧太后面色一沉,“你若当真作如是想,那可当真是让我很是失望……”
光绪立时浑身一个激灵,他从汉白玉墩上起来,径直便跪了下去:“儿子愚钝,还请亲爸爸责罚。”
“是翁师傅给你出的这个主意吧?”,慈禧太后不咸不淡的道:“他倒是当真会选时候,我老婆子刚刚让他回了军机,就已经开始迫不及待的给皇上办事了……”
言语不多,但里面的意思却几近诛心,心神战栗的光绪立时便伏在了地上:“亲爸爸……”,他颤抖着嘴唇道:“这都是儿子一个人的想头,不干翁师傅的事!”
“你倒是个好学生!”,慈禧太后白了光绪一眼,但脸上的神色却已经缓和了许多:“小李子,还不快把皇帝扶起来……这么冷的天,跪在这石板地上,也不怕把自己个凉着了?”
“万岁爷”,一旁的李莲英立刻走上前去,“老佛爷都发话了,您还是赶紧起来吧,再糟践了自己身子,这还不是要让老佛爷担心不是。”,他一面小心劝慰着一面把光绪重又扶回汉白玉墩上坐好,随即便有束手退到了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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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李子,皇帝冷了,快去取件披风过来,还有,把我平日里常用的湖笔也挑几管没开封的拿过来。”,慈禧太后说道。
待得李莲英走远了后,她方才回过身重新对着光绪:“皇帝,你那个师傅的学问和人品都还算好的,但却吃亏在了个气量太窄,见识也太短,你跟着他读圣贤书尚可,但若要治国,却需牢记‘兼听则明,旁听则暗’这几个字,明白么?”
光绪浑身一凛,立时联想到了几日前刚刚发布的晋翁同龢为军机大臣的上谕,“儿子明白了。”,他躬身答道。
“你不明白!”,慈禧太后的声音已经转为冷冽,“我知道你那个师傅干嘛给你出这个尽快分北洋海军之权的主意,无非是看到了我把那个《请兴阅舰式》的折片压住了不发……便自作聪明,以为我要进一步裁撤北洋!”
“不错,北洋海军是要抑制……当年丁日昌上折子筹议海防,所要兴的乃是互不统属的三洋水师,后因国力支绌遂减为两洋,而后又因海军耗费过大,而我大清朝的京畿重地又临近海防,故而才不得不倾举国之力,以速成北洋海军之一军,如此才有了今天这北洋海军一枝独大的局面……”
“这自非国家之福!”,慈禧太后斩钉截铁的道,“裁撤倒是未必,但抑制则势在必行!不过,这抑制也有抑制的时机,抑制的法子……皇帝!我今天反复告诉你要‘记日子’,说得就是这一层,懂么?”
“儿子懂了!”,光绪重重的点了点头,“事缓则圆,反之,则是欲速而不达!”
“皇帝能看到这一层,便也不枉了老身多年来对你的教诲!”,慈禧太后的脸色终于缓和了下来,“我让你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