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敌人的血,也有他自己的血……从凌晨到正午,他足足杀了一个晌午,期间水米未进,这体力不免透出了不足。不过,他并没有急于撤离,而是继续在乱军中寻找麋夫人的下落。
向朗背他而走,险些使他陷入死地,可食君之禄,为君分忧。他忠于的是刘备……所以,无论如何,都要找到麋夫人和大公子刘禅。若不然,确是愧对了刘备对他的看重。不过,内心深处,却不免有些发冷……我千辛万苦前来为你向朗解忧,你怎能就这样背我而走呢?
赵云性情耿直,却不是个傻子。
如果说,在刚开始他还没能想明白其中的缘由,那么时间一久,他也能反应过来。
莫非,又是为了那立嫡之事?
赵云不愿意参与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却不代表,他不清楚那里面的猫腻。事实上,自荀谌故去之后,旧有的刘备势力,和新兴的荆襄派系,一直都在纠缠不休。之前,有荀谌在,凭借荀谌的资历和声望,以及他那无人可比拟的家世,双方一直保持在一个平衡状态。
但荀谌死后,诸葛亮虽然挑起了大梁,却达不到荀谌那种威慑力。
荀谌死前,勿论是诸葛亮马良等为首的荆襄派系,还是张飞陈到麋竺这些刘备老臣,都极为尊敬荀谌。甚至包括那位素来轻士大夫,重庶民的关二爷,对荀谌也是保持足够的尊重。
偏偏,荀谌死后,却无人能取代他的位子。
而刘禅和刘理的出生,则使得这种内部的矛盾,在不经意中尖锐起来。
赵云不明白,刘备为何迟迟不肯立嫡。也许,刘备有他自己的考虑,毕竟而今基业未成,这立嫡就成了笑话。可问题是,你认为基业不成,但那些在你手下做事的人,却有其他考虑。
人,都是有私心的动物。
就算是圣人,都不能免俗……
赵云在私下里曾劝说刘备,尽快确定下来。
并且,他以袁绍作为一个反面例子,劝说刘备拿定主意。
可是刘备当时的回答是:曹操尚未立嫡,我又何需急于一时?
可问题是,曹操有足够的能力,保持他在臣工面前的威信。而刘备以宽宏仁德而著称,也就注定了,他无法像曹操那样随心所欲。赵云劝说不得刘备,也就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里去。
但没有想到,也不知是谁传了出去,说他支持刘禅。
想必,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向朗才不愿和他同行……
只不过到如今的状况,还要考虑这些事情?连性命都保不得了,却偏偏斤斤计较……这些荆楚蛮子,果然不是可以与之大事之辈。赵云心中满怀怨气,在随后的出手中,却变得越发凶狠起来。
在长坂坡游转许久,却找不到麋夫人的踪迹。
眼见天将晡时,长坂坡上的曹军人数越来越多,让赵云不敢再继续逗留。
历史上,他曾在长坂坡上,七进七出,斩杀曹兵曹将无数;而今,他依旧是在长坂坡七进七出,同样杀得曹兵曹军望风而逃。赵云决意,先退往当阳桥,与张飞汇合一处。此时,长坂坡上的战事,业已渐入尾声。随着曹军源源不断的抵达,刘备部曲的抵抗越来越弱……
而张郃与高览,又是两个性子。
他和高览不同在于,他能听得进曹朋的劝说。
曹朋召回了虎豹骑之后,劝说张郃,尽量以招抚为主,少做杀戮之事。这也是为曹操制造声望的时候……那些难民离开家园,也不全都是心甘情愿。你杀得越狠,他们反抗就越激烈。
可如果你能软硬兼施,便可以迅速平息战事。
既然战事将要结束,那么继续逗留下去,与赵云而言,意义不大。
他已经走遍了长坂坡,却迟迟找不到麋夫人的踪迹……想来,麋夫人要么是已经逃出生天,要么已经凶多吉少……赵云自认,他尽了全力。再一次杀出重围之后,他打马扬鞭而去。
当阳桥,就在前方。
只要到了当阳桥,也就算是安全了!
赵云疲惫不堪,几乎是趴在马背上,靠着意志力,勉强催马行进。
远远的,已经能听到那当阳河水的流淌。赵云的精神,也不由得为之一振!可就在这时候,忽听前方传来一阵喊杀声。听上去,距离有点远,却正是当阳桥的位置。赵云心里不由得一惊,连忙打起精神,举目向前方眺望。却见当阳桥方向,狼烟滚滚,喊杀声越来越清晰。
出事了!
赵云这心里,顿时大惊。
他也顾不得人疲马乏,强催战马疾驰。
还没等他感到当阳桥,就见一队兵马狼狈而来。赵云认得出,那正是己方的兵马,为首的一员军侯,也不算陌生,名叫傅士仁。这傅士仁,表字君义,说起来也算得上是刘备的老臣。
傅士仁是幽州广阳人,早在黄巾之乱时,程远志偷袭涿郡,便投奔了刘备。
二十年来,他追随刘备转战南北,东征西讨,没有立过什么大功,但也算得上是不离不弃。这家伙运气极好,多少次刘备遭难,他都能活下来。只不过,没什么大本事,所以一直不上不下。
而今在军中,担任军侯之职。
可是,很多军司马,乃至于校尉,对他也是极为尊敬。
傅士仁和赵云认识,远远看到赵云,他就大声喊道:“子龙将军,快走,快走……”
“君义,怎么回事?”
赵云上前拦住了傅士仁的去路,却见傅士仁也是盔歪甲斜,看上去非常狼狈。
“主公败了,主公败了!”
“啊?”
赵云一听,急眼了。
一把拉住了傅士仁的马缰绳,厉声喝问:“君义,究竟怎么回事?你却给我说个明白……”
傅士仁扭头看了看,而后急促回答道:“主公袭取江陵,你当知晓。”
“我知道。”
“原本,主公以为江陵无甚难处。
哪知道,曹朋早已命其麾下大将黄忠在江陵说降了赖恭,强夺江陵……主公原本见袭取不成,准备强攻。哪知道,曹军大将,信义将军魏延魏文长突然自章山强渡汉水,袭击主公身后。主公遭曹军前后夹击,幸得陈到将军拼死保护,和军师等几十骑逃离,而今不知去向。
那黄忠和魏延兵合一处之后,便率部攻击当阳。
三将军不妨之下,被打了个措不及手。而曹朋率一支兵马,也同时发动了攻击,三将军而今身陷重围……子龙将军,大势已去,快随我走吧。实在不行,咱们可以先去江夏,禀报二将军。”
赵云的脑袋,嗡的一下子就乱了!
他瞪大了眼睛,半天没能回过神儿来……
主公败了?和军师一样,下落不明?怎么可能!
可他也知道,这件事十有***是真的……盖因那魏延、黄忠,他可都听说过。之前在襄阳夺门之时,他曾与黄忠交锋。那老黄忠年纪虽大,可刀马纯熟,根本就不像是一个老卒……
赵云自认,若他和黄忠交手,三百合内难分胜负,三百合后,他才能胜出一筹。
“子龙将军,快走把,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傅士仁不停劝说赵云,却未发现,赵云的目光,渐渐阴冷下来。
“君义,主公与我有知遇之恩,而今之时,我怎能弃他而走?”
“可是……”
“你若要走,便走吧。”赵云深吸一口气,将缠在肩膀上伤口的战袍紧了紧,顺势抓紧了手中银枪。
“我当死战,救出翼德。”
说罢,赵云催马就走。
傅士仁有心再劝说,可是被赵云那阴冷的目光扫了一眼之后,到了嘴边的话,有生生咽了回去。
罢了,你要送死,我何需拦你?
而今再赶去当阳桥,与那送死又有何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