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的拉门打开,美江倒退着从里面出来,风立刻将她的群摆吹起。美江似乎也显得很紧张,这也难怪,她在大河内家这几年来,还是第一次看到老爷子发这么大火。
“喀嚓——!”天空中一声骤雷。几乎是在一瞬间,黑夜中便响彻了沙沙的雨声。雨水让她的视线更加模糊,她轻轻打开了窗子,清凉的夜风扑面而来,千鹤在她怀内轻轻一缩。她拍了拍孩子,继续窥视着对面。
大河内江雄似乎有些累了,又坐回到案边。他对面那人似乎在给他斟酒。
千鹤似乎又有些困了,搂住了她的脖子。这些日子来,这个孩子已经对她越来越依恋了。这让她感到痛苦,作为一个情报人员,她所做的事就不住地欺骗身边的人。可不知不觉中,她发现自己已经爱上了这个孩子。在爱与欺骗的漩涡中,她唯有苦苦挣扎。
正恍惚间,客厅方向突然传来一声大吼。
“不!”随之是拍桌子的声音。
这一次,她听清了。
“决不!只要我还在,就决不允许!”大河内江雄的声音中充斥着无可掩饰的狂怒。
一阵静默。
突然,一声凄厉的闷响,纸门染上了大蓬的血腥而妖艳的鲜红。她掩住自己的口,极力不发出叫声。纸门缓缓滑开,一个满头银色长发,穿着白色和服的男子走了出来。他的手中,握着一把染血的长刀,他的头微微低着,雨很大,看不清他的面容。
千鹤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从她怀里扭过头去,嗒地一声,她手中的线球掉到了地上。明亮清澈的双眼立刻露出了无尽的恐惧。
她不敢再看下去,抱着千鹤便向房间跑去。
一进屋,她的第一件事便是拿起电话。但她马上便惊恐地发现,话筒竟然没有任何信号。她马上意识到,对方不仅仅是要杀大河内江雄这么简单,为了保住身份,恐怕全宅的人都有危险。来不及多想,她抱着千鹤从窗口跃出,向后院奔去。幸运的是,越来越大雨声掩护了她奔跑的声音。
很快,她来到一颗大树前。顾不得再掩饰实力,她集中精神,用念力向上飞去,直至两个人的身影全部没入浓密的枝叶里。在一颗粗大的枝干上坐稳后,她布下了“绝域”,将二人的气息完全隐蔽住,这才长长松了口气。
千鹤显然感到很惊讶,眼睛瞪得圆圆地,好久,才在她耳边低声问道:“老师,你会飞吗?”
“啊……是啊……”她微微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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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师可以教我飞吗?”千鹤天真地问。
“好,等千鹤再长大一些,老师一定教你。”她温柔地答道,抹去千鹤头发上的水滴,一边全力注意着宅内的动静。
惨叫……又是一声惨叫……接连的惨叫。整个宅子都她闭紧了双眼,心中一阵难过。虽然身为一个间谍,虽然身处敌国,她却还是无法避免对身边的人发生情感。这些仆妇都是没有任何抵抗力的普通人,大都善良而平凡,和她一样拥有自己的生活。此刻却在她身边一一被杀,她实在无法做到无动于衷。
树的枝叶很密,可冰凉的雨水还是一滴滴的滴落,在她身边形成一串串晶莹的帘幕。她只有尽量地躬起身,挡在千鹤身前。
凶手是谁?为什么要杀大河内江雄?心中缭乱,这两个念头在脑海中跌宕不休。
似乎是为了为了回应她的疑问,一个脚步声在不远处缓缓响起。
一声,又一声,慢慢地近了。
是谁?
那个节奏,绝非大河内家中任何人所能拥有的从容。
那人似乎打着一把伞,雨水打到上面,发出密集的轻响。
她从枝叶的缝隙中望去,清楚地看到他的背影。不过因为被伞挡住,所以只能看到那人的双肩以下。夜幕中,隐约可见他穿了一身黑色的西服,左手似乎拿着什么东西,正仔细端详着。
忽然,那人轻轻地咳了一声,将那件东西夹在腋下,然后掏出一条手帕擦了擦嘴边。纵然是在疾风骤雨中,那人的动作仍旧显得那样的从容不迫。
对了,这人一定是和大河内江雄一起在房间中的人!她本能地想到那个神秘人,只有他,才会有这样的风度。
雨水飘摇,一个白色的身影宛如幽灵,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那人身边。强大的念场下,雨水在他身边几米外便被凭空隔开。站立的姿态是那般完美而骄傲,冰冷的杀意甚至令连躲在树上的她都感到窒息。飘扬的银发和手中雪亮的长刀让她意识到,这便是那个杀人凶手。
“完了吗?”
银发人点了点头。
“我已经让人清理现场了,我们走吧。”那人低声道,似乎将手里的东西抛了一下,转过身来。
她清楚地看到那人的胸前别着一枚国会议员的徽章。这时,那个银发客抬起头来,虽然身处“绝域”之中,她还是本能地向后一躲,同时闭上双眼。
她清楚地知道,此时此刻被对方发现意味着什么。
千鹤出奇地安静,深深依偎在她的怀中,两只小手紧紧抱着她的脖子。
“抗生素已经买回来了……”急匆匆赶回来的青奈打断了她的叙述。
杨清琳忙起身接过了药,熟练地给千鹤服下。
二十二世纪的高科技产品几乎是神效的,千鹤的呼吸马上变得平稳了起来。
“谢谢。”杨清琳感激地向青奈点了点头。
“这没什么。请继续说吧。”青奈安静地在一边坐下。
杨清琳定了定神,继续回忆起来。
脚步声终于渐渐远去,她绷得弓弦般的神经也放松下来。不知过了多久,天色已经朦朦发亮。她确信凶手已经离开后,这才抱着千鹤从树上跳下。回到房间换了衣服后,便匆匆跳上飞车,开出宅子,准备去报案。
才开出不远,迎面便看到一辆巡逻警车停在路边。她忙将飞车停了下来,摇开了车窗。
“对不起,前面的大河内家发生了凶案,大河内江雄遇害了。请你们赶快通知警视厅,让他们派人来!”
几个警察对视了一眼。一个中年警察温和地问:“小姐,你是大河内家里的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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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对!他为什么要这么问我?警察不是应该立即询问案发情况的吗?即使是要知道我的身份,也该直接问我是什么人才对。他却问我是不是大河内家中的人,而且他们听到日本政界教父大河内江雄的死却丝毫不感到震惊,似乎早已知道了的样子,难道他们……
“不,我只是路过而已……”她当机立断地回答。
“路过吗……”那警察似乎早已知道她会这么说,并不回答,目光却转向了她身边的千鹤,双眼顿时一亮。
“不好!”不等对方做出反应,她一拉操纵舵,飞车急驰而出。身后,传来那密豆般尖锐的枪声。
“……我不敢再和警方接触,因为不能确定警方内究竟被凶手的势力渗透了多少。买了一些食品后,便开车躲到了这里。这里很安静,被人发现的几率很小,没想到你们却找来了。不过正好,千鹤因为淋了雨而得了肺炎,已经不能再继续躲下去了。接下来就拜托你们照顾她了……”杨清琳缓缓地道。
“那你呢?”青奈不由问。
“我?”杨清琳微微一笑,转向黑泽,“恐怕检察官已经知道我是什么人了吧。既然我的身份已经暴露,那么就不能和你们回去了。我知道的一切都已经告诉了你们,再也不能帮你们什么了。”
“可是……”青奈急道。
“那就这样吧。”黑泽打断了她的话,定定望着她:“祝你幸运,杨老师。”
“幸运吗?这的确是我现在最需要的东西了……”爱怜地抚摸了千鹤的小脸后,杨清琳又正色道,“请你们二位务必千万小心,你们的对手绝非等闲人物。他既然敢杀大河内,那就意味着他有足够的力量抗衡警方和你们的调查。从现在开始,你们也要万分小心,千鹤在你们手中的事,决不可以轻易泄漏。”
“好的,多谢提醒。”黑泽微微一躬身。
“那就这样吧。再会了,二位。”身形微微一闪,杨清琳已然不见。
“真是一个奇女子啊……”
黑泽叹道。
“一个中国女间谍而已,有什么奇的?”青奈嘟哝道。
黑泽望了她一眼,递过一个录音机道:“我已经将她的话都录了下来,你也听听吧。”
青奈接了过来,很快就听完了。“什么嘛,哪里听得出她是奇女子了?”
“怎么,你没发现吗?”
“发现什么?”
“她的话里隐藏的东西。”
“隐藏的东西?你是说她在说谎?”
“说谎?不,我不这样认为。究竟是否谎言,我们很容易就能从千鹤的口中知道。我是指她叙述的方式,她话里的那些细节。”
“什么细节啊,说来说去,还是不知道凶手是谁。”青奈撇了撇嘴。
“不,我想她对凶手的真正身份已经有了自己的判断。”
“她知道了,那她为什么不说出来?”
“就象她说过的,她并没有看到凶手是谁。此刻的她,能够做的不过是在允许的范围内,尽量将她看到的一切告诉我们罢了。”
“允许的范围内?什么意思?”青奈不解地问。
“别忘了她的身份。涉及到国家利益时,她是不可能从我们的立场出发的。所以她告诉我们的一切都是表象罢了,至于具体的真相,还得靠我们自己去寻找。”黑泽耐心地解释道,“她带着千鹤目标很大,所以才冒险现身把千鹤交到我们手中。一来是为了千鹤的病,二来自己也更加容易脱身,而且我们还能为她分担一些凶手的注意力。”
“这个狡猾的女人!”青奈勃然大怒。
“算了,处在她的地位,能这样做已经很不错了。何况她已经提醒了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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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动心了?检察官大人?”青奈沉下脸望着他。
黑泽挠了挠头。当青奈称呼他为大人时,就意味着对自己非常不满了。这个时候,任何解释都是多余的,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她的怒气平息而已。
他搞不明白的是,为什么青奈会突然发火。这也难怪,作为检察官,黑泽是敏锐而精明的。
作为一个男性,他却迟钝得难以置信,所以才三十出头了在感情上还是一片空白。
“不说话就是默认了?”青奈却不打算这样放过他。
黑泽只有继续挠头。
“我要向检察厅报告检察官和中国女间谍的暧昧关系!”青奈越发地凶了。
黑泽万万料想不到一向可爱的事务官竟然也会这样的凶悍和蛮不讲理。
“姐姐,你是不是喜欢这位大哥哥?”一边的千鹤突然小声地问。
青奈的脸腾地红了,结结巴巴地道:“我……我怎么……会……喜……喜欢……”
“可是……电视上一个姐姐喜欢一个哥哥时,都会这样对他凶巴巴的啊……”千鹤偏着头,天真地说。
“我才没有……”青奈听着她的话,口中否认着,头却低了下去。修长的颈子弯弯的,宛如一只害羞的天鹅。
难道青奈真的喜欢自己?迟钝的检察官终于意识到了那再明显不过的真相,不禁偷偷向自己美丽的事务官望去。正巧青奈也正抬头向他瞟来,两人目光一触,不由同时低下头去,心中却是一阵甜蜜。
青奈不由暗暗的感激千鹤,若非她的童言无忌,这个迟钝的家伙不知什么时候才会明白自己的心意。
黑泽却在暗暗自己的单身地狱似乎终于熬到了尽头,黑暗过后终于迎来了伟大黎明。
“杨老师呢?咳……咳……”千鹤终于打破了尴尬的寂静。
“啊,杨老师有些事情要去办。千鹤先和我们一起去看病好不好?”青奈上前将她抱了起来。
千鹤乖乖地点了点头。
“真是好孩子。”青奈亲切地理了理她的头发。
千鹤的精神不是很好,很快又沉沉睡去了。
青奈抱着她,和黑泽一起上了飞车。
“检察官,你对凶手怎么看?他真的是国会议员吗?那可是大事件了。”车上,青奈问黑泽道。
“嗯,这很有可能。在半夜能够得到大河内接见的,必定有相当的身份,而且和他关系十分密切才行。”
“那么那个执行者呢?一头银发的人应该很好找才对啊,我们就从这里下手吧。”
“这个很难说啊,正因为银发太过明显,所以谁都可以轻易假冒。我在意的倒不是这个,而是另外的细节……”
“另外的细节,那是什么?”
“是两件东西。”
“两件东西?”
“嗯,一个本不该消失的东西和一个变幻了位置的东西。”
“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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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不该消失的东西就是我曾经提过的,那个千宗易的茶具。”
“是的,这个的确很奇怪啊。凶手根本没必要拿走那么明显的东西么,很容易被追查到线索的。”青奈偏着头道,“还有呢?那个变幻了位置的东西是指什么?”
“那个线球。”
“线球?”
“是的。杨清琳不是说过么,当那个银发凶手转过身来时,千鹤手中的线球落地了么。可是警方却根本没有在走廊里发现什么线球。”
“也许是杨清琳拣了起来带回房间了呢?”
“然后又把它拿到玄关?”
“它在玄关吗?”青奈睁大了双眼。
“嗯,它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如果不是杨清琳的话,我也会将它忽略过去。我想凶手自己也没想到吧。”
“凶手把线球拿到了玄关,那又意味着什么?”青奈还是有些不明白。
“是啊,那意味着什么呢?”黑泽喃喃地道,目光变得深邃而幽远,似乎正要看透那层层的迷雾。
升龙战争(新版) 第八章 参拜
就在黑泽为大河内家的血案忧心忡忡,费神不已的时候。东京的永田町正酝酿着一场巨变。
“你说什么?首相决定参拜了?”池田明康放下了手中正在拭抹的名刀鬼青丸,沉着脸问。
作为左翼公民社会党的党魁,六十三岁的他虽然身材不高,却有着一种天生的,不怒而威的气质。剪成了寸头的花白短发在头上倔强地立着,两条长寿眉则微微下垂,让他的脸看起来有种皇室般的尊贵。至少,跪坐在他面前的第一秘书小泽纯二就是这么想的。
“嗨,片山首相不仅决定参拜,而且已经联络了防卫厅长官中平藏,文部大臣森岛敦子,行政改革大臣石原鲸川,法务大臣新田真弓,以及国家公安委员长高井仁等一起参拜。”小泽恭敬的报告。
“这群不知所谓的混蛋,非要在这种敏感的刺激北京吗!?混蛋!全是混蛋!内务省是干什么吃的?”他皱着眉,大声骂道,“扇呢?为什么他不阻止?还有坂口,他的嘴不是很能说吗?”
他口中的扇和坂口是指内阁官房长官扇秀幸以及金融大臣坂口知浩。这两人都是属于保守党,和公民社会党同属左翼。
“扇是极力反对的,可首相决意已定,他也没有办法。坂口则始终保持沉默,似乎早有心理准备的样子。”小泽想了想,又补充道,“听说,这是水泽的主意。”
“哼,片山这个废物,以为大河内倒了,他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吗?水泽想要替大河内操纵这个好用的傀儡了吗?哼,他还早得很呢。替我叫后藤和川口,让他们马上来见我!”
“是!”
“还有,把这个消息和参拜日期透露给媒体和所有的左翼激进组织。既然要热闹,那就让大家闹个够吧!我倒要看看,没了大河内的支持,片山打算怎么演这场戏。不过怎样也好,我是不会让这根墙头草那么如意的。”
“是!”
媒体的反应和池田明康预料的一样,极为激烈。支持和反对的双方态度鲜明,不过显然是支持一方占了上风。自从二零 八二年日本战败后,历届首相便再也没有参拜过靖国神社。现在正值中国侵日三十周年,首相片山桐决定参拜靖国神社,无疑向中国方面传达了一个强硬的信号。日本遗族会、军恩联盟、自民党报答英灵议员协议会等右翼组织对这个消息雀跃不已,很多退伍军人纷纷穿起军装,走上街头,以表达对片山此举的支持。更多的支持声来自于侵日战争中死难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