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祖那等斗得了庙堂之谋拼得起沙场百战的开国帝王,是绝对不肯要这样一个婉约多愁、比公主还公主的孙儿为储君的……
“姬熙这个歹毒小人!”牧碧微越想越怒,禁不住低声咒骂,“临了临了竟然还想害阿爹身败名裂!”倒是亏得苏家城府深沉,没有如安平王所料的那样立刻宣扬出去以打击牧家……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苏家留到现在送还给自己,也是居心不良!
恐怕局势若是姬恊与姬惟争夺储君之位,这幅画,就会迅速传遍邺都及整个大梁了!
好男风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问题是牧齐如今官拜尚书令,安平王“镇灾”之前是左相,又有王爵,苏家不用怎么样添油加醋,自有人会觉得牧齐根本就是靠着与安平王断袖之好才……毕竟牧齐官运亨通,嫉妒之人从来就不少……
何况牧碧微深知父亲为人——牧齐绝对承受不住这样的诋毁,最好的结果他也必然提前致仕隐居起来再不在人前出现……何况有这么个声名狼狈的外祖父,姬恊还能有多少前途?
苏家也好、安平王也罢,都不是好东西!
牧碧微恨恨的拍了下长案:“去告诉左昭仪,四皇子很该管教得严厉些!”
真当自己放不下脸面去为难姬惟吗?!
第四十一章 话到别时(还三章结,爱你们)
两日后,三皇子姬恊夭折,风传是受了赤星之兆的牵累,贵姬牧碧微悲痛万分,病倒在榻!
因为姬深还在停灵,按着此时的风俗,未成年的小孩子夭折,不可久留,因此姬恊的丧事只是草草而为……高节忙着国丧,因为先前太后的丧仪他劳累过度,形容憔悴得至今没有恢复,又赶上了正经的国丧,何氏自告奋勇接下了这个差事,因为凑巧姬深要入葬旷陵,加上姬恊向来也是很受姬深喜欢的,一应仪式在澄练殿走过后,就直接送到了旷陵旁入葬。
何氏办事利索,姬深停灵还没结束,姬恊就彻底的消失在了宫闱之内!
西平公主和新泰公主屡次想要安慰牧碧微,只是每每到了澄练殿,牧碧微都以不想见人为借口拒绝,两人担忧,就到向来不是很熟悉的何氏跟前诉说,何氏当着两位公主的面是这么说的:“活生生的亲生子忽然没了,任谁都会想不开,好在你们母妃还年轻……”说到这里被许桃枝暗中掐了一把才醒悟过来——再年轻姬深也死了,难道还能接下去说往后未必没有子嗣吗?
真是得意忘形了!
何氏暗暗警告了自己,速度转口为:“……如今伤心一场还熬得住,再者有你们也能宽慰她……只是既然她说如今不想见人,想来是伤心得还没过去,你们先莫要去打扰了,免得她心中难过时还要敷衍你们,又或者拒绝多了心里更加不好受。”
西平和新泰虽然担心,但何氏说的也在理,都怏怏而去。
到了牧碧微跟前,何氏便是羡慕嫉妒恨了:“真亏你想得出来!如今借着这所谓的丧子之痛,顺理成章病倒在榻,前头又跪又哭的累死个人吵死个人的事情全没你的事了……偏我最是命苦!”
“你不要得了便宜还卖乖。”牧碧微对外头扮着凄惨悲戚,实则是心情大好,先嗔一句,“恊郎好端端的,不许说不好的话。”复道,“你不是一心一意的要富贵荣华么?这天底下什么事情没代价呢?”
何氏笑了笑道:“说的也是……不过,你肯将这太后之位让与我,我倒是意外,你知道有聂子恺扶持你,加上为了三娘、衍郎他们,我也决计不会和你争、只有帮你的份的。”
“然后过上几十年,像高太后与温太妃那样吗?”牧碧微含笑摇了摇头,“我不是让给你,你做太后本就比我合宜,高太后那样看似尊荣实则苦闷的日子我可过不来……最紧要的是……”她正了脸色,“恊郎心性别说做那九五至尊,他就是做个朝官我都担心!我总不能看他一辈子!还不如替他选条安稳的路!”
何氏眼中流露出怅然之色,微笑着道:“我这辈子是没福有亲生骨肉了,但想想衍郎他们……相比富贵,我也是盼他们先有平安的。”
说到此处,她不禁笑出了声,“邺都那些世家,一个个还盼望着你、我、曲氏拼得死去活来!都当咱们傻的么?咱们所求分明不一样,又何必一定要你死我活?”
“你如今是胜券在握自然就心胸开阔了。”牧碧微斜睨她一眼,“当初,也不知道是谁,动不动就迁怒一族?”
何氏笑着推她:“你如今和曲氏一样有借口在这儿休憩,我却要去哭灵守孝——天可怜见,太后那会也还罢了,一来有你陪着受苦,二来那会虽然有些松了口气到底也没像现在这样轻松,如今我跪是跪着,简直要笑出声来……这日子也太难熬了,我就盼着他快点葬下去罢!真真是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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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了这话,又黯然道,“你知道么?先前从云梦如那儿晓得了聂介之所遗信笺里之事后,我虽然相信你不可能拿牧令的名声来替你自己遮掩,但我到底还是有些恼你们家的,我想若非安平王对牧令有意,牧令为了躲开他,长年驻边,安平王要迫牧令低头、不惜勾结倪珍拿雪蓝关开玩笑,也不至于连累了海郎……”
牧碧微忍不住道:“你这么想我家可太冤枉了,早先我便说过,若没你进的那些谗言,雪蓝关即使丢失,但既然夺回了,最多也不过降职训斥之类的处置一番罢了,断然不至于被飞鹤卫锁拿进都居然差点闹到问斩的地步的!”
“人总是更容易责怪旁人的。”何氏苦笑了一下,“开始的时候为你遮掩,无非是知道我独自对付不了安平王,到底是陛下嫡亲兄长,还有太后在,想让他失势不难,想要他的命,那真是太难了……”姬深虽然是在做太上皇时驾崩的,但何氏这些人说惯了陛下,虽然在姬深死前那晚刻意改了口,如今到底还不习惯。
牧碧微抿了抿嘴:“我要他的命更难,还要防备着他临死前的手脚,这不,之前武英郡夫人上门,送来的就是安平王死前特意给苏家的,亏得恊郎没争这帝位,不然……”
何氏淡淡笑道:“那时候大局已成,苏家无力回天,不可能拼命的。”又问,“她讹了你什么?”
“小何世妇产子后,子恺让高七将太后找的、给她接生的稳婆之人都暗杀了。”牧碧微吐了口气,“当时我刚告诉了他自己有孕之事,他也是为防万一,杀了那些人,回头若有人疑心我的身孕或者恊郎,就恶人先告状,拿着太后给小何世妇找的稳婆个个横死为借口,造谣说太后是为了打压孙氏、步氏,让小何世妇假孕……至少也要污蔑皇长子并非皇家血脉,毕竟当时我已经猜到还有个谈美人,孙氏既然拿这小何世妇当弃子用,小何世妇多半怀的是公主……哪里想到她有双生子的福分?”牧碧微道,“如今太后已去,这黑锅么,当然就是高家来背了,我提醒武英郡夫人,很可以说是高家为了给大高妃铺路,撺掇太后所为……反正人都死了,太后也没了,这事情没人说得清楚……连温太妃当时也只是在产房外帮了帮手……”
何氏惊讶道:“这个事……太后和陛下都没了,姬恒这么小,高家怕什么?再说这样反而是苏家得罪了皇长子与长康公主吧?”
“苏家亲自揭发这样的消息?”牧碧微好笑道,“就不能借用高家的名义泄露出来么?譬如说,这谣言是为了叫皇子们彼此离心,如今也就三位皇子了,姬恒可不像陛下那样有个强势的外家,他将来少不得要依靠兄弟的,尤其姬恢伤了腿……用起来都放心点,两个人还是一起养在太后膝下长大的,你说如果高家知道有人在皇子们跟前说了这样的话,还是打着高家的旗号能不急么?高家距离只手遮天还远着,皇子们如今年纪是小,但秋后算帐的人多着呢!别说秋后算帐了,将来正宫皇后、诸妃诸嫔……除非有把握将皇室当成傀儡,不然……哪里能不顾忌?偏这事情还是有点证据的。”
顿了一顿,她又道,“当然,关键还是你……毕竟如今三位皇子,可都算养在你膝下呢!年纪不过那么点儿,哪里知道真正的好坏了?还不都是教出来的吗?武英郡夫人也是听出来我这层意思才同意留下画的——苏家总是要助你入主甘泉宫,然后盼你端好了太后身份护住姬惟……其实这样对你是最好的。”
何氏眯着眼想了片刻,道:“你倒是提醒我了,姬惟还是须得留着!姬恢和姬恒如今都记事了,他们两个也交好……将来长大了不好制衡,并且留着姬惟,苏家好歹也要有所顾忌……只是留他也得仔细,我看姬恒呆头呆脑的,别看长了姬惟两岁,咱们不拉偏架,皇子里怕是没人是姬惟对手,苏家倒是会教人,嘿!”
“小孩子么。”牧碧微不在意的道,“姬恒是怯懦了点,但你可别忘记,他是有胞姐的人,新泰可不至于对付不了姬惟的。”
“公主总要下降的。”何氏不以为然,“到底还是要靠他自己。”
牧碧微笑着道:“方仲永那样的天才都能泯然众人,何况姬惟才几岁?你还教导不了他吗?”
“说的也是。”何氏正要告辞,忽然想了起来,“西平和新泰担心你的紧,你这回怎么死活不肯见她们?”
“我难道还能一直陪着她们吗?”牧碧微反问,“你也说了,到底要靠她们自己……如今就当磨砺起来罢。”
何氏吐了口气,没再说话,悄然而去。
第四十二章 遣返
姬深梓棺入葬后,返回邺都,诸臣团聚中极殿商议接下来的朝事如何处置,只是话还没开口,聂元生却当殿取出了火漆玺印的金盒,言内中有太上皇遗诏,口谕梓棺安葬后当殿宣读。
朝臣里有人心下明了,有人茫然,但陆陆续续都跪下接旨。
旨意不长,甚至可以说非常简单,只是许多人面色都有点古怪——原因很简单,这道圣旨,却是放还无所出的妃嫔返家。
虽然高祖并先帝的妃嫔没有放还归去的例子,皆是有子女者各从子女,无子女者终老观中,但在前魏的时候并不乏帝王驾崩前遣散妃嫔之事,偶而也有帝王生前不曾遣散六宫,但新帝登基代为遣散或借故遣散——自然后者涉及孝道,比较罕见。
梁风开放,妇人再嫁不希奇,妃嫔还家另嫁并非不可接受,是以面色古怪的臣子倒不是觉得此风不可开,而是深知姬深为人喜新厌旧又辣文广收美人于六宫……至于这些美人是否欢喜被这样对待么……他就没心思管了。
最重要的是,姬深仓促禅位是为了避灾,赤星出现之夜,他分明就是沐浴更衣了按着钦天监的说辞独自躲在宣室殿中等待赤星之夜过去的,既然没能熬过这一夜,难道临死前他还能有心思惦记六宫妃嫔的青春年华、甚至记得留这么一道圣旨下来放还她们吗?
除非他早就知道自己熬不过那晚……若是如此他还禅什么位?若是如此如今的清平帝也不会是姬恒了。
只是荣昌郡公等几个重臣带头领了旨,余人想起来宫里不但有高家的大高妃、小高妃——大高妃也还罢了,到底有个皇四女,小高妃因为和几个嫡出姐姐年岁的差别,在荣昌郡夫人跟前一向也是很得宠爱的……尚书令牧齐之女牧碧微虽然有所出,但乐阳王姬恊不巧刚刚“夭折”,虽然西平公主和新泰公主名义上也在牧碧微名下,但两位公主如今都搬到凤阳宫开始独立了,牧碧微也未必就不在放还之列……
焦氏、戴氏的家人还没资格上朝,但宫里不受重视的崔凝晖可是崔家之女;世妇里的辛氏之父辛伯符乃尚书仆射……
这几个人,虽然不至于为了女儿豁出一切,但如今这现成的一道旨意在这里,不轻不重的,谁家亲生骨肉不盼着她过的好些吗?
因此聂元生宣读完毕,荣昌郡公、牧齐、崔畎、辛伯符四人二话不说就领了旨,将大行的太上皇谢了又谢,那忙不迭将事情敲定的模样惟恐旁人看不出来。
不过是几个太妃、太嫔,没有女儿在宫里的臣子也不想为了这么件不轻不重的事情与这几家闹僵,皆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权当旨意就是姬深遗诏……
只是这些人不免似笑非笑的看着聂元生——这位太上皇宠臣果然是好手段,才离了太上皇这靠山,如今一出手就讨好了高、崔、牧、辛四家,至于其他妃嫔出身固然不是很高贵,但盘根错节的这笔人情可就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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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这人情也只能聂元生给,毕竟伪造圣旨,这大梁上下也只他一个人最有把握——恐怕姬深复生写的圣旨也不如聂元生正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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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旨传遍六宫,先前在姬深停灵时哀哭的最激烈的新人们犹如起死回生一般,皆是惊喜难言——哪怕是陈氏、吕氏,宫里再富贵再尊荣,太上皇一去,若学先帝时候她们就是等死了,如今绝处逢生——不知道聂元生做的手脚,对姬深的在天之灵当真是感激莫名!
只是西平公主怎么也舍不得牧碧微,得到消息后,当着黄女史的面就冲出了课室——黄女史赶紧去叫了新泰公主,跟着她一路追到澄练殿,就看见西平跪在牧碧微跟前,抱着她的双膝放声痛哭!
牧碧微亦是泪落纷纷,情难自禁,只是西平含泪问:“母妃不要丢下儿臣好么?”时,她犹豫良久,到底还是沉重的摇了头。
见此情景,西平绝望大哭!
“你们如今若是小,母妃当真是不忍心,只是你们如今也长了……过几年就要出阁……”牧碧微心乱如麻的说着开导和安慰的话语,只是她心里很清楚,若西平和新泰里有任何一个是她的亲生女儿,哪怕生父是姬深,自己也断然不可能将她没下降之前就这么丢下——只是聂元生苦苦筹谋多年,忍过多少心上尖刀一步一步走到今日,为的不就是一家三口堂堂正正的在一起么?
一边是西平与新泰两个养女,一边是一路行来携手所爱的良人与亲生爱子……尽管这样的选择摧人心肝,可牧碧微到底怀着愧疚选择了聂元生与姬恊——马上就是聂恊了。
新泰公主比西平知事,她虽然不知道聂元生与聂恊,却晓得牧碧微如今年岁尚轻,如今不过二十三岁,又不是两人的生母,哪里肯就这么在宫里守着养女老死呢?何况乐阳王还没了……新泰公主抿了抿嘴,见西平哭得十分不成样子了,便跺了跺脚,上前将她强行拉开,帮着劝慰起来……
牧碧微看着又落下泪来:“你们是姐妹,往后也要这样彼此帮扶才好。”
她如今很担心西平,西平实在是被宠大的,从来没吃过苦头,又是长女,在姬深和高太后面前也是得脸的,所以养就了没什么心机的性.子,从前总觉得她既然是金枝玉叶,怎么开心怎么活好了,打从知道聂元生的盘算后想多教她一点,奈何性.子已经定下来了,西平对手段计策根本就不上心,她相信的是一力降十会,说不过就打吧……
新泰知道她话里的意思,红着眼眶保证道:“母妃但请放心,儿臣一定与大姐彼此扶助,绝不叫母妃操心!”
“儿臣就要母妃操心!”西平兀自不甘心的挣扎,“母妃不要儿臣了,父皇才走,母妃就不要咱们了……儿臣一个人在这宫里头有什么意思?”
这番话说得牧碧微久久不能言语,只能默默拭泪,旁人知道她待两个养女向来疼爱,如今连阿善都不敢说话……好在何氏到的及时,看到这场景,惊愕道:“这是怎么回事?”
西平哭得人都糊涂了,被新泰拖着才勉强给她行了礼,何氏自然不会计较,摆了摆手对许氏道:“先带她们下去洗个脸,清醒些再来问罢……秀气的小娘家家怎么哭得这般狼狈?”
“玉桐哭得厉害,璎珞先留下罢。”牧碧微黯然说道。
西平公主此刻迷迷糊糊的根本就没留意谁说的话,有人牵着她走她就跟着下去了,新泰抿了抿嘴,走到牧碧微跟前,牧碧微拉着她看着何氏,想叮嘱什么,只是忽然间心灰意冷,觉得自己丢下她们这么走了……实在也没脸多说,定了定神,才道:“宫里许多事情,你也不是不清楚,事到如今也不瞒你,我与你们何母妃,实际上一直交好,不过是为了行事方便,才故作不和。”
新泰掩嘴,低叫了一声——牧碧微没有理会,继续道:“你们何母妃的为人,我如今当她面说句实话,想要她掏心掏肺,那不太可能,但尽到本份信义,还是可以的。”
她深深看了眼新泰,“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恒郎什么都好,就是怯懦了些,没有帝王应有的气势,你这做姐姐的少不得要帮他,只是,你能帮他几年呢?到了年纪你就要下降的,不然误了花期是一辈子的事情……即使公主可以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