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眼中酝酿半刻,全数泄下。在此刻,还有他陪着她。这些年里,每回她为公孙谦而来,受了伤,都是秦关陪她,偶尔,他会用极冷的口吻质疑她为何不懂得放弃;偶尔,他会低声叹息而不说话;偶尔,他彷佛有话要告诉她,却拙于言词,仅能沉默。站在哥儿们立场,她真高兴拥有他这么一个好兄长,而站在另一种立场,她又无奈得有股落寞感……
她跟他,是哥儿们,只能是哥儿们,这条无法误跨的界线,横亘在两人之间,她在心里默默发过誓,她一定要将秦关当成兄弟就好,连一咪咪的奢想都不能有,万一误踩界线,她从秦关口中听见了公孙谦说过的拒绝字眼,就等同于她亲手破坏与他的哥儿们关系,连朋友都没得当了。若秦关当面告诉她“我对你没有男女之情”、“我当你是妹妹”、“我们永远不可能”……她就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也许,她会哭得比现在更惨。
如果,一直维持在那时无忧无虑的哥儿们,多好。
如果,能维持在他还没爱上欢欢时,多好。
她越是想,眼泪掉得越凶,为无法回归的欢乐时光而哭。秦关却以为她是为公孙谦再度落泪。他多想狠狠斥责她的痴傻!她浪费多少年在一个不爱她的男人身上,不听任何人的劝说,一径向前冲,撞个头破血流也不懂得要停止。她为什么会如此深爱公孙谦?!爱得盲目、爱得不豁达、爱得连旁人都不忍心看下去?
如果,时间仍停留在那时她与他形影不离的青涩岁月,多好。
如果,能维持在她还没爱上谦哥时,多好……
她将蚝首靠在秦关肩上,侧流的泪水,一点一滴湿濡他的衣。
温热的泪,被冷风吹凉,在他衣上染开渍痕时,冰得犹如融雪。
老天爷给予朱子夜的打击还嫌不够。十个?十个算哈呀“第十一个如雷劈下时,之前的打击全变得比蚂蚁更小更无关紧要―
就在朱子夜匆匆来,又匆匆去,准备逃回朱家牧场去躲起来疗伤,公孙谦随她而来,是开导,也是希望她释怀,更是要她死心。她虽冥顽不灵,固执得像颗顽石,但介入别人感情这种缺德事,她做不来,公孙谦有了心爱姑娘,她还无法爽朗祝他幸福,可是她保证,明年她再来时,就可以呵呵笑着说恭喜。两人谈完后,公孙谦抛来的话语,轰隆迎头落下!
“我以另一个人的兄长身分,向你开口请求。若你很肯定,你对秦关无意,确定这辈子绝对绝对都不会爱上他,请你……狠狠拒绝他,不要让他有悬念,不要让他放不下你,不要让他承担你的喜怒哀乐之后又不许他靠近你,不要让他浪费感情在你身上,像我拒绝你一样,拒绝他。”
“秦、秦关?……为什么突然会提到他?”
“他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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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秦关;你,朱子夜。
他爱你。
秦关爱你。
秦关爱朱子夜。
完全呆住,她,朱子夜,瞠目结舌,像听见朱家牧场被火炮打烂同样等级的愕然。
“咦?!―他他他他……他不是爱欢欢吗?”她终于找回惊叫的声音。
“秦关与小当家?”公孙谦听见这两人名字被摆在一块儿,反而比较惊讶。
“我以为他爱的是欢欢,然后欢欢爱义哥,义哥爱妅意,妅意又爱武威哥,武威哥爱的……是你。”朱子夜每年来严家,都会看见诡谲的情势发展,有一回撞见严尽欢伸手讨着要尉迟义抱她回房,朱子夜还暗暗为可怜的秦关生了点闷气,以为严尽欢玩弄秦关感情,后来又不小心发觉尉迟义对欧阳妅意比较好,而欧阳妅意腻在夏侯武威身边撒娇,夏侯武威则是与公孙谦感情看来更好……一整个混乱。
“你方才说的那一串,没有半个蒙对。”公孙谦笑她的异想天开。
“所以欢欢没有爱义哥,义哥没有爱妅意,妅意没有爱武威哥,武威哥没有爱你?”
“对。”
“那到底是谁爱谁,谁又爱谁?”
“不重要,重要的是,秦关爱你,如果你也爱他,那皆大欢喜;如果你不爱他,只当他是兄长,跟他说清楚,不要占据他心房的空缺,不愿意爱他,又让他无法去爱别人。”
公孙谦说完,走掉之后的良久良久,她仍傻乎乎站在原地。
骗人。
秦关爱她?
骗人的吧……
秦关明明爱的是欢欢。公孙谦看错了,严家当铺的首席鉴师也是有眼拙出错之际。秦关若爱她,为什么那个时候……他没有响应她呢?正是因为他没有爱她,才会无法回答,以沉默让她自己明了答案。公孙谦他们都是旁观者,不明白始末,误会了她与秦关的哥儿们感情,这样不行的……会害她和秦关当不成好哥儿们……
她无法想象,有朝一日,秦关像公孙谦一样地坚决拒绝她,她要如何自处?
失去秦关这位哥儿们,她会好难过、好难过的,光是哭泣,也无法表达痛苦。
她不能被公孙谦误导,真的以为秦关会爱她……
“已经说好了,一辈子当哥儿们的,不要弄砸,朱子夜,弄砸的话,就什么也没有了……”她含糊地喃喃低语,告诫自己。
不过第十一个打击着实太吓人,她有些晃神,拖着沉重步伐,要去马厩牵出暴暴,意外地在马厩里,看见秦关正轻轻抚摸暴暴的马脸,暴暴舒服闭上眼,享受他温柔手劲。
她怔在原地,秦关察觉她的到来,侧首觎她。
秦关爱你,如果你也爱他,那皆大欢喜;如果你不爱他,只当他是兄长,跟他说清楚,不要占据他心房的空缺,不顺意爱他,又让他无法去爱别人。公孙谦的话,在此时此刻一再迥响。不对不对……没有这回事,朱子夜,不要胡思乱想。
“……谦哥跟你说了什么?”原本,要追着朱子夜出来的人是他,公孙谦阻挡下他,坚持自己与朱子夜谈谈。他心里知道公孙谦会说出伤人的实话,在朱子夜甫受情伤之时,和她说这些不过是在伤口上撒盐,于是,他担心她又哭了,便守在马厩,等她过来。
看见她双眼又被泪水洗涤过后的微红,他微皱眉心。
“没说什么呀……就、就是告诉我,我和他还有机会当兄妹这一类的吧……”
实际上,她忘得差不多,满脑子只剩下第十一个打击存在。
“我送你回牧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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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啦……我一个人没问题的。”
“我送你回去。”他很坚持。他不放心现在的她,孤孤单单一个人骑着暴暴,失神落魄地回家。
秦关真要拗起来的话,谁也劝不退。
“好吧,我们哥儿俩一块儿花光一千两,速度也比较快。”她除了点头,也没其它法子。
他牵出暴暴以及另一匹黑马,她接过暴暴的缰绳,与他一前一后走出大门。
“关哥,我们去喝酒,好不?”她停下,蓦地回头与他说道。
“藉酒浇愁愁更愁。”他不同意这种消极做法。
“没有要浇愁啦,只是想喝一点暖身嘛。”喝酒,是为了要花钱,肩上的银两越轻松,心情也会越轻快吧。他不相信她这套说词,她向来不特别爱沾酒,若非情绪欠佳,又为何会突然提出喝酒建议?
不过,他没有拒绝,默许她的提议。
第6章(2)
朱子夜挑了南城最豪华的大酒楼,一踏进去,便先付清几百两,要伙计送上楼子里最贵的酒来,再点些高价菜色来当下酒菜,能将鲍鱼当花生米在猛吃的人,放眼望去,除了朱子夜,不做第二人想。
她豪气牛饮掉一大碗的蜜林酊酒,醇液滑入喉头的瞬间,是不适应的热辣,她轻咳几声,抹去唇边残汁,配口鲜鲍鱼,继续灌。
“这样喝会醉。”他要阻止她,被她一手拨开。
“我们以前拚过酒,记不记得?”她想起了这条往事。
“嗯。”他颔首。
“我酒量比你好。”她哩脑嘿直笑。
“那回,你吐了我一身。”还发了一夜酒疯。有人醉起来,会傻笑、会昏睡、会唱歌跳舞,她麻烦多了,吵着他替她磨墨,她要写信,真替她取来文房四宝,她连笔杆都握不牢,笔锋没蘸上墨,倒是她的小脸先蘸满了。
“我有跟你道过歉了嘛,你怎么还记仇呀?”小鼻子小眼睛的。
“不是记仇,只是记牢罢了。”关于她与他的回忆,他忘不掉。
“我都忘掉那次为什么咱哥儿俩会这么有酒兴。”她转眼又喝掉半碗,酒的辣甜,麻痹掉口腔对它的排斥,逐渐变得顺口。
“你不知从哪儿拿到一大坛奶酒,连夜赶来要我陪你一块儿尝尝滋味。”那时她神神秘秘的笑容,拉他进房,关门落闩,悄声说别让旁人知道,她要与他独享。
“呀……对,奶酒,那可是用十一斤牛奶精酿出来的好东西,有人送了两坛给我爹,我马上污走他一坛,哈哈。”奶酒,酒色清澄透明,口感醇香,有着一股香奶味,甜甜辣辣的,尝起来新奇又好玩,滋味相当好呢。
“你还吵着要和我喝合晋酒。”
“有吗?”有这回事吗?朱子夜对那次的印象……实际上并没有太深刻,因为,后来只剩一片空白记忆,她干了哈好事坏事,她全记不得了,只知道隔天醒来看见秦关一脸深沉,表情是她不曾见过的……严肃,直勾勾瞧着她好久。
“有。”几杯黄汤下肚,她的丑态都露出来了,恶霸地强挽着他的手,说这样喝才有趣,她时常看见牧场里的人都是这么做的。
“……这可真糟糕。”她干笑。合晋酒,是新婚之夜的夫妻交杯酒耶!她怎会做这种蠢事呀“酒呀酒,害人不浅。
“那……你有喝吗?”秦关沉默的表情,让她额上冒出冷汗两颗。这表情,就是“有”“别当真别当真!你不说我不说,全天下没人知道这回事!咱俩就悄悄忘掉它吧。”她赶忙拍拍他的肩,安慰当年惨遭她强逼的可怜男人。
就在刚刚!一灶香前的“刚刚”,还同他勾肩搭背说要一块儿湮灭往日证据的家伙,喝掉两瓶蜜林酊酒之后,重蹈覆辙,一碗满满的酒塞进他手里,纤臂缠过来,标准喝交杯酒的姿势已经准备好,她白牙咧开开,双颊火红鲜艳,眸子迷蒙蒙眬,满身酒味,端捧着碗,溢出大半酒液,弄湿他与她的腕袖。
“来!干!”小酒鬼豪迈爽快,喳呼着要他干杯。
“……”秦关一点都不意外,她的酒品自小到大没长进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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咕噜咕噜咕噜,呀!
她灌完自己手上那碗,倒在他臂膀上呵呵傻笑,吁出的气息混有酒香,吹拂在他颈间。
“够了,别喝了。”他拿走她手里见底的空碗,正要招来伙计收拾一桌狼藉,她却迥光返照地弹坐而起。
“你那碗还没喝!要干杯!一定要干杯!不干杯就是不给我面子!不当我是哥儿们!看不起我!你看不起我是不是胤是不是呀!”她口齿不清,又拗得教人无言以对,想与一位彷佛浸过酒池的醉鬼讲道理,全是枉然,若不顺她的意,她会大吵大闹。真想让她自己清醒时看看这副醉样,偏偏她每回酒退,不记得的事都当它未曾发生过,徒留他一人,记得惫牢。
当年,她不只逼他同喝合晋酒,还像只睡眼惺忪的猫儿,伸出粉软小舌舔去他唇边酒液,吮至他的唇问,四唇相贴,啄着触着,又嫩又红的丰唇沾满奶酒的香醇,却比奶酒滋味更好、更教人沉醉。他并不愿意在她意识混沌时占她便宜,那太小人,可她太温暖、太甜美、太迷人,他终究是无法抗拒她的撩拨,密密吻住了她。
这件事,他没说,就算说了,她也不会承认,还会要他快快忘掉它。
敢做不敢当,这五个字,最能贴切形容她。
“好,我喝。”他只想快些让她安安分分坐下,便顺应她的耍赖,仰首灌酒,她的手挂在他肘际,小脸仰抬,蒙然觎他,直至他将酒碗倒置,里头滴不出半点酒,她满意地摇头晃脑,唁咕笑着。
这一次,她没有吻他,瘫在他怀里打酒一隔,他有些失望,她安静不到一盏茶时间,开始唱起赶羊曲儿。
“软绵绵的小白羊像团云,像团云,低头吃草抬头吃草,嘿唷嘿唷嘿唷!小姑娘带马鞭,赶着羊儿回家去,小白羊不听话,几只跑东几只西,嘿唷嘿唷……”她音量真不小,以为这里是宽阔大草原,歌声暸亮,想从山的这端唱到山的那端,但这儿是酒楼,周遭全是客人,秦关承受数道嫌吵的指责目光,不待酒楼伙计赶人,他自己就要识趣走人。
赶羊曲儿唱到最高嘲,羊儿一只一只跑光光,小姑娘朗声求救,情郎该要出场救美,有一个高音飘上去,整首曲儿才算唱入精髓,他怀里小醉鬼扯开喉,像只啸月的幼狼!
“好哥哥呀快捉羊,美丽妹妹眼泪擦呃呕呕呕呕―”
很遗憾,高音没上去,清高的天籁破掉,连带呕出一堆高价的蜜林酣酒、鲜鲍鱼、醉虾、牛肉,只是它们已非端上桌时的色香味俱全……
她真会挑,挑了一个将蛲首紧贴他胸口的姿势才吐,所以,秽物全吐在他衣襟里。
伙计很体贴地询问他,要不要干脆要间上房住下,顺便打理他一身狼狈。
朱子夜醉成这样,今天也别想上路回牧场,他不想冒险让她酒驾摔马,于是,便麻烦伙计带路。
“请给我一盆温水。”秦关在伙计退出房门前要求。
“我知道,马上来。”任凭谁都看得出来,这位男客多需要好好清洗自己。秦关将朱子夜摆上床,她小嘴里唧唧哼哼不知说些什么。他动手褪去被弄脏的衣裳,丢进一旁竹篓里,一回头,猛然看见她差点滚下床榻,他快步上前护住她,她翻身,又滚回床榻里头,他坐在床缘,避免她危险。伶俐伙计送来温水,贴心多准备一套干净旧衣裳。“客倌,您若不介意,勉强先穿我的吧,虽然是旧衣,但是干净的。”
“谢谢你。抱歉,给你添麻烦了。”
“不会不会,开酒楼的,哪会怕客人喝醉?这算是小状况而已呢。”伙计带着笑,离开时不忘为客人关上门扉。
秦关开始打理自己,眼下的情景,与当年真相似,弄出一团混乱的她,瘫软睡死,留他一个人收拾善后,不过,千万别像当年还有后续发展,她最好能一觉睡到天亮,千万不要又!
“……不对……我忘了……”床上小醉鬼坐起来,口中念念有词。
秦关暗自叫糟,数落自己的乌鸦嘴,他潦草抹完身,套上干净旧衣,尚来不及系妥棉绳,她已经光着脚丫子落地,摇摇晃晃摸索着桌沿。
“怎么了?你要做什么?”他来到她身旁扶她。
“还、还没写……”她咕哝,伴随酒一隔一个。
“写什么?”
“写信呀……我要写信……我的笔,还有墨呢?”
“你醉了,不要写信,去床上睡觉好吗?”他软着嗓,试图安抚小酒鬼。
“不要!没写完信我才不要睡!”喝醉的她,脾气像牛,拉也拉不动。
“好,我拿纸笔给你,你先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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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这回倒是乖乖巧巧,病夹Φ厝斡伤仓糜诔さ噬希人屠次姆克谋Αbr />
酒楼客房里怎可能会备有笔墨纸张,秦关不愿再麻烦酒楼伙计,便随手折下窗外桂花枝极充当毛笔、茶杯盛的水充当墨、一方帕子充当纸,只能期盼她喝太醉,别在这种时候神智清醒,他猜想,就算现在真拿来一支毛笔,她也会问你为何给她一根茄子?
幸好,她真的醉迷糊了,握着桂花枝极时,惑乎乎地笑,认真蘸上茶水,又摊平帕子。
“……我要写给关哥……”醉言醉语醉人儿,脑袋瓜子软软垂着,眼帘几乎快要强撑不住。
“我就坐在你面前,你有话直接告诉我便是。”
他的声音,没能传入她耳里,她抖着右手,在帕子上认真挥舞桂花枝。
“我要告诉关哥……我最讨厌他……”慢慢一字一字,在帕上拓开水渍,字迹全糊成一片,若不是她嘴里念着,谁也瞧不懂她写了哈鬼画符。这种酒后吐出的“真言”,他一点也不想听见。即便只是少少几字,对他的打击却非常巨大。秦关连苦笑都挤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