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保持冷静的,也许只有被誉为清流文胆的顾宪成,他并没有急着附和朋友们,而是皱着眉头思忖。
“且慢!”顾宪成突然拉住了余懋学,然后又聚拢了江东之、羊可立、刘廷兰等朋友,这才压低声音道:“jiān妃与秦贼相善,前番故意做戏,锦衣武臣提督东厂居然封拜武昌伯,实乃国朝异数!成国公与秦林颇有些首尾,赏雪雅集上刘守有带缇骑前来,或许另有别情。二虎相争,吾辈大可作壁上观,收渔人之利……张鲸阉竖固然可恶,秦林jiān佞亦不可不防!”
不得不顾宪成不愧为将来的东林党魁首,这番分析虽不中亦不远矣。
可惜没人信!
“叔时兄太看重秦林了吧?”江东之撇撇嘴,“近来东厂蛰伏,倒是缇骑四出,秦林已经封伯,官至超品大员,武臣极矣,他还能有什么心思?倒是张鲸内结jiān妃,yu废长立幼,做第二个冯保,真乃国朝之大蠹,吾辈之公敌也!”
刘廷兰也点头称是:“对啊,顾兄以前jiān妃与秦贼做戏,现在看看,他们到底还是生分了。哼,什么礼敬功臣的贤妃?惺惺作态而已,到后来还不是和秦林生分?”
所谓党争,即一边称是,另一边不论青红皂白铁定非,郑桢蛊惑圣聪yu行废长立幼,在士林文官眼中就是jiān妃,这样一个jiān妃居然不计较兄长郑国泰被打,这种以德报怨的行为,士林君子扪心自问,连自己都不见得能做到,偏偏郑桢能做到,这不让人心里添堵吗?所以与其贤妃效法楚王绝缨会,他们宁肯相信郑桢只是暂时隐忍,其实心底怨恨秦林——而后来这两位越发显得生分,更印证了这个判断。
在文官们眼中,与jiān妃紧密勾结、yu做第二个冯保的正是张鲸张司礼,秦林都得往后退了。
老实,秦林以锦衣武臣起家,固然是国朝异数,但在文臣心目中,恐怕还没有权阉更容易拉仇恨。权阉有王振、刘瑾、汪直、冯保,武臣佞幸也就江彬、钱宁,影响不可与诸位阉党公公相比,另外还是正德皇帝那奇葩当政,才有武臣佞幸的……
文会的组织者朱应桢始终不曾直抒胸臆,端着酒杯轻摇缓步,与众位来宾寒暄笑,顺带将他们的议论尽数收入耳中。
越听越是佩服秦林,亏得伯爷把进退的步伐踩得如此jg准,弄到武昌伯爵位,就摆出副平生心愿已了,从此坐享荣华富贵的架势,又和郑娘娘闹了生分,俨然再不管国本之争,让急于进取的张司礼冲在了最前头。
“背后为秦伯爷筹谋者,想必是那位相府千金吧?张江陵就算身故,也是一座无法逾越的太岳高峰啊!”朱应桢在心头默默赞叹着,又庆幸自己交到了秦林这样一位朋友,从门可罗雀到如今的高朋满座,虽离爷爷当年的荣光还差着不少,比之当初刚袭爵时的寒凉,已经天地悬隔。
听得诸位文臣义愤填膺,他站上适景园中间的亭子,双手略往下压了压,朗声道:“应桢受朝中攻讦,诸位先生肯与会交游,应桢感激不尽!翌ri朝堂之上自有公论,还请诸位先生纵情放达,多做诗词应景,勿负了冬去来的好辰光!”
众官哈哈大笑,一起举杯:“阉党攻讦国公爷,吾辈当为国公爷辩白,此时且谋一醉!”
张鲸指使麾下阉党,御史王纯璞、给事中张铭桢上书朱应桢交结匪类,又重提追夺朱希忠定襄王爵位之议。可笑众文官上次力推此议,这次却坚定不移的站在了朱应桢这边。
此一时彼一时也!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乃朝争之常态耳。
众文官也懂得朱应桢的意思,他身为世袭武功勋贵,按制不得干预九卿事,在他所办的文会上最好点到即止,如果就这么搅闹出去,直接去叩阙上书,朱应桢恐怕会有麻烦。
所以,朱应桢只提自己被攻讦,文官们也只替他辩白,不再朝着张鲸开火。
宋应昌大声道:“众位不必集于一时,天台先生耿在伦(耿定向字在伦、人称天台先生)已奉诏出任右都御史,他老人家望重东山,端正刚严不容jiān邪,不ri便要抵京,到时候请天台先生出面,咱们同做仗马之鸣!今ri且开怀痛饮,不醉不归!”
“不醉不归!”宾客们再次举杯痛饮。
身为主人的朱应桢酒到杯干,不一会儿便喝得醉眼惺忪,朦胧间有家将在他耳边低语几句,然后搀扶他朝角门走去。
秦林青袍方巾,家常便服打扮,正等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