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8章 歃血为盟
对于上国天使这个词,乖官有点纳闷,要知道,他可是狐假虎威借来的势,别人看不出来,难道这位精通汉学毕生钻研孙子兵法的大家也看不出来?
他为何不肯带着胡立涛等军卫汉子从海上往立花山城去,说白了就是怕被雷神老爹耻笑,毕竟,那样的话,可就是丢人丢到扶桑来了。
可是,这位总不能无的放矢罢!乖官实在是摸不着头脑,不过,这时候不是站在原地寻思的时候,当下,赶紧弯腰伸手过去搀扶对方,“雷神老大人的大名小子是如雷贯耳,如何敢当老大人这般大礼。”
不过,雷神老爹依然坚持行了全礼,这才顺着乖官搀扶的势站了起来,周围的家臣都十分诧异,要知道,这位老大人一生大小百余战未尝一败,生平极是自傲,即便是大友宗麟殿下,也必须假以辞色,这些年大友宗麟信奉天主教,和手下老臣愈发地疏远,雷神老爹干脆就窝在立花山城不挪窝了,专心致志地赚钱,给博多町的商人提供保护,并且确立乐市乐座制度,商路十分之繁稠,可说是九州首屈一指,在整个扶桑来说,或许也仅仅次于界町众,这才是立花家的底气所在,很有钱。
打仗未尝一败,搞商业建设也是一把好手,雷神老爹的确有自傲的资格的,事实上,他虽然面貌慈祥,可众家臣当真面对他的时候,就会感觉到那种上位者凛然的威压,这在后世,就叫做气场很足。
因此,他这一跪,虽然在乖官搀扶下站了起来,可周围却是没一个敢于站起来的,就这一老一少两人面对面站着。
乖官正想先去把誾千代姐姐拽起来,结果老爹拽着他不放,上上下下仔细看了好久,把乖官看得都有些发毛了,他这才微微笑了起来,“果然是上国的国舅,天家的贵戚,真是好气度。”
听他说了这句话,郑乖官一愣,当时就呆立住了,立花道雪看他这表情,心中有数,就轻笑了声,“上国宁波卫的钟将军业已乘着快船到了博多,还专门遣使到了小臣的山村蜗居,把小女和国舅爷的事情仔细说了一遍,小女蒲柳之姿,真是何以克当……”
他文绉绉的,虽然说的是扶桑话,可遣词造句,俨然就是明国夫子的派头,把前后经过娓娓道来。
这就要说到前些天,钟离钟游击,当然了,此刻已经是副总兵了,他的升官速度之快,在大明绝对是首屈一指的,戚继光偌大的功劳,把为祸江南十数载的倭寇给剿灭了个一干二净,这才调到九边,刚过去的时候,也是副总兵。
而钟离本就是被蔡太蔡巡抚招安过来的,当上游击,已经属于简拔,可凡事架不住朝中有人啊!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说的就是这样的情况,他就因为和乖官亲善,立马摇身一变,就成了浙江副总兵,虽然这个头衔只是在船上蔡太口头上许给他的,可当时有提督浙江市舶太监李春村公公,有浙江布政司使李少南大人,还有德妃娘娘身边最得用的小窦子公公,而且,有锦衣卫程瑞程百户在,在场众人的说话说不准就会被锦衣卫衙门造册然后通过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骆大人的手递送到皇帝跟前。
所以,钟离这个副总兵,那是板上钉钉,跑都跑不掉的,钟副总兵为了追上乖官,特意弃了他自己那艘两千料的大福船座舰而坐了五百料的五桅快船,由于当时大明很是和西班牙合作过几次剿匪,故此,那快船甚至装了西洋横帆,可算是中西合璧,速度极其快,这也是当初他自信能在海上追上三当家路娄维的缘故,事实上,若不是蔡太和李少南出海,三当家和闻人氏就得在海上被追上来的宁波卫的佛郎机炮给打死,正所谓福兮祸兮。
钟离乘着快船追赶,而他乘坐快船追往扶桑的时候,劝住了小窦子公公,坐镇他自己的那艘两千料大福船,甚至,他都没敢带单思南。为何,他急于追上去,说白了就是要和乖官商量个对策出来,他们原来安排的那套因为乖官摇身成了国舅,很多地方就不适用了,就怕大头童言无忌,到时候听了什么,一不小心说了出去,那未免害人害己,所以,他制止住了死活要跟自己一起坐快船的大头,幸好,大头因为有重逢儿时伙伴小豆子的喜悦,因此被钟离劝住了。
这艘船扯满了帆,船上带的都是心腹,就是那种愿意为了大哥去死的人物,就在乖官在平户忙着检地的时候,钟离追到了博多,按道理,钟离应该先到平户的,可博多町是立花家的地盘,雷神老爷子的治下,钟离以为,乖官怎么也得先在老丈人家里头过年罢!却没想到乖官已经攻城略地灭了好几家大名了。
他依足了规矩,其实也是和乖官一般的心情,怕丢人丢到扶桑,用的是晚辈拜上长辈的名刺,然后,事情就明朗化了,乖官不在,钟离和立花道雪硬是靠文字沟通了意思,毕竟雷神老爹也是精善汉学,而钟离虽然识字不多,可他身边有小芙蓉啊!像是小芙蓉这种南班子出身的戏子,走南闯北,时不时会去大富大贵人家唱家戏,若是不通礼仪,不知尊卑,根本无法行走,所以小芙蓉虽然论文字,肯定不抵学校里头的秀才们,可真论为人处世待人接物,十个秀才也不抵他,故此,一个七十多岁的扶桑九州名将,一个三十出头的宁波卫将军,就在一个优伶作张作致之下,通过文字表达,居然就把事情给全部说明白了。
事实上,这两天立花道雪已经收到了手下忍军首领文刀右兵卫菊人的密报,这上头把乖官数日在所做作为,包括征收商税,大检地等等行为都写的一清二楚,前文说过,九州岛毕竟太小,一件事情只要够大,很快就会传遍整个九州岛的,事实上,不出一个月,整个扶桑都会知道的,当立花道雪在看他的忍军首领所描述的密件的时候,很可能,龙造寺家和岛津家,包括花天酒地只顾着给手下洗礼的天主教大名大友宗麟在内,这三位家督,在九州岛举足轻重的人物,恐怕都在看手下忍者的密报,所不同的或许密报上情况少许差异罢了。
这就是这时候的扶桑动不动一些武将剑豪的享大名的缘故,实在是地方太小,发生点什么事情,随着忍者对主家的汇报,何况忍者本身还会贩卖情报,加上商人们走南闯北把事情到处宣扬,很快,连种田的老百姓都会知道譬如某某剑豪和某某剑豪决斗,谁家大名又和谁家打了起来之类的消息。
而大明则不一样,大明太大了,像是万历初年的时候,西南土司作乱,当地的宣慰使直接就给捂盖子捂掉了,老百姓还以为天下海晏河清呢!直到万历中期,土司们要求的权利越来越大,胃口也越来越大,爆发了大规模的叛乱,整个大明这时候才知道,原来在西南偏僻的地方还有蛮子作反。
所以,前后一对照,立花道雪隐隐就猜测到了乖官的野心,心底暗暗吃惊的同时,却意外地很是惊喜。
所谓人过留名,雁过留声,他户次雷神年过七十,什么都看开了,可是,有一个东西却念念不忘,就是要名留史册,这是有才学有本事的人的通病,越是有本事,这个毛病越大。
他的名声固然不错,大友之魂,大友双璧,雷神,不败的名将,等等等等一溜串,可是,天下哪儿有人知足的,能够知足,那已经是佛教阿罗汉的果位了,正常人是做不到这一点的,普通人说知足,只不过是屁股没有坐到那个位置,真坐到那个位置上,从古至今,知足的人两个巴掌就能数清楚。
远的不说,整个大明,身居高位而知足的,只有一个姚广孝,他辅佐朱棣靖难,灭了建文皇帝,成一代帝师,朱棣坐上皇帝位置以后,他立刻掉头就回了寺庙,民间甚至传说他被一个九品小芝麻官欺负,拿鞭子抽了他十鞭子,结果抽完以后有人汇报,这和尚就是帝师姚少保啊!吓得那官儿要死,他却只是合十作了一首诗就转身走了。
所以,雷神老爹惊喜那也是合情合理的,自己的女儿嫁了大明的国舅爷,而这位国舅爷在大明国也是偌大名气,年纪小小就是一时的名士,又和有实权的将军为友,甚至跑到扶桑来折腾,征收商税,若说他没野心,立花道雪死都不信。
有野心其实并不是坏事,整个人类历史就是被野心所推动,当然了,这个词后世慢慢变成了有理想。
雷神老爹弄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虽然钟离没给他说乖官打算通过先武力征收海商的商税开始,慢慢撬动整个大明朝的一个庞大利益集团,可是,雷神老爹通过只言半语和手下忍军的汇报,大抵就猜明白了乖官的心思。
他是什么人?虽然是个下半身瘫痪的瘸子,从文,他能兴修水利,扶助商业,论武,又是整个九州岛不败的军神,甚至,他还用五十两黄金买通过扶桑的皇室,从大义上把当时兵力占优势的毛利家给逼回了自己的地盘。
五十两黄金啊!在扶桑,只值两百贯永乐通宝,即便拿到大明去,也不过五百两银子,说个难听的,也就和乖官落魄的时候写一本话本的价钱差不多,虽然扶桑皇室落魄,才值乖官写一本书的价钱,可这也从侧面说明,雷神老爹的外交能力是多么的强大。
可以说,这老头必须用奇葩或者妖孽来形容他,像是大友宗麟,他已经失望了,那简直就是个汉国的刘阿斗,扶不上墙的烂泥,可是,眼前一下就跳出一个更加值得他辅佐的人,这人从名义上来说还是他的女婿。
所以,他一下就兴奋了。
或许,这是佛祖看我时日不多,特意赐给我一个值得辅佐的主公。
不过,在这之前,还是要先试探一下他真正的心思才是。
雷神老爹大抵就是打的这个主意,然后,他就接到了右兵卫菊人的密报,说高桥家出动了一千军势往平户町去了。
高桥家的岩屋城离立花山城顶多了,也就几十里的路,高桥绍运有什么动作若是能瞒得过他立花道雪,那才是真奇怪了,以前他是不在乎,不想管,可如今,他如何能不管呢!
不过,这件事得和钟将军商量一下,他就找到钟离,钟离一听,我那兄弟有危险,当即就要问雷神老爹借兵,老爹就和颜悦色,将军大人,这事儿,交给在下去办就好了。
总之,他说服了钟离,钟离看着雷神老爹写在字上面的那些字,心里头也想,这老头儿是我那兄弟的老泰山,不可能故意去害乖官的性命,而且他是地头蛇,咱是过江龙,总要给他几分面子。
不过,若是钟离在,却绝对不会允许立花道雪硬生生躲在树林里头整整一夜而把乖官置于危险之地的。
这就像是北宋的时候澶渊之盟,名臣寇准力荐真宗皇帝御驾亲征,结果士气大振,可事后有人就讲寇准的小话了,皇上,寇准那是拿您当赌注啊!
今天这事儿,实际上就有这么个意思,立花家的铁炮固然厉害,可若不是躲在一边,在最合适的时候偷袭,想如此大胜是不可能的,若钟离在,肯定不会同意的,可立花道雪就敢于这么做,而且的确做到了毫发无损把高桥家消灭。
这其中的意思,立花道雪是准备和郑乖官讲清楚的,他作为大友之魂数十年,虽然最近的十几年,大大友宗麟开始排挤老臣,但是前几十年,他一直是被委以重任的,若说他不懂政治斗争,未免是笑话了。
“……臣下真是罪该万死,拿大人做了诱饵。”立花道雪说着,就再次深深匍匐在地,以额触地表示请罪。
在河边的扎营地把乖官的身份如此就说了出来,好像有些不妥,可考虑到乖官在他们的心目中的位置说不准比立花道雪还要重上那么一点儿,也就不足为奇了,何况这个身份其实是有若干好处的,譬如这些家臣武士,以后会更卖命,更忠心,因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