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腰间那饮血多年的马刀,冷笑道:“然后便将那前来招安的狗官唤过来,便说我呼炎……接受招安!”
而在此刻,那庆隆朝的国都,皇宫正午门前,满堂朝官正齐聚与此。
那百官最前面,是那位权倾朝野的一品大员、内阁首辅高大人。他神色刚瘦,满头须发已然花白,此刻面色也大异寻常,眼神复杂望着门前正值廷杖的场景,与百官一般的沉默。
门前正值廷杖的却是个硬汉,碗口粗的杖棒猛力砸下,十棒下去已是皮开肉绽、鲜血淋漓,此中痛苦令人不忍目睹,他却是咬紧牙关一言不发,平静承受着这廷杖死刑。
“停一停!”
紧闭的正午门忽而推开,一位公公尖叫了一声,兀自负手而出。待见得这受刑大臣的惨状,他亦是面有不忍之色,叹息一声才道:“圣上唤杂家出来问付大人一声,如今可曾知错了?”
听得这话,便有与付延亲近的大臣顿时两眼放亮,知晓他付延果然是圣恩极隆。直言骂圣受赐死刑,这等大逆不道之事惹出的圣怒,饶是高拱亦不敢去替他请饶,但得未过片刻,圣上竟还是生出不忍之心,特意唤出公公前来一问,想必付延只需稍作改口,这事情总还有些回转的余地。
高拱平素亦是爱才,对这“六元之首”的付延更是喜爱,与庆隆帝一般知道他是难得的良臣,是以这许多年便在苦心栽培,寄望付延这颗好苗子能够磨成参天大树。待得未来帝君掌权时,这付延应是接任首辅的最佳之选,必能将这大名天下至理得风调雨顺,更上一层楼。
是以对付延这块璞玉良才,高拱平素便时常照拂,几近当做自家门生一般,待其如亲子。只是这直言骂圣之后,高拱便痛惜不已,不知这栽培经年的好苗子为何竟自寻死路,便是他这帝师首辅想救也……救不了他啦。
直至此时似是有了峰回路转的模样,高拱那哀默之心便再度萌生希翼。他本欲劝解付延朝圣上服个软,看看能否将他救下,但得转念一想,便自决定还是先将圣意问个明白再说。
“敢问洪公公,不知圣上……究竟是何意?”
听得当朝首辅问询,这洪公公自是不敢轻慢,兀自恭谨作揖,陪着小心笑道:“回禀高辅宰,皇上说了,‘朕看这付延是恃宠而骄,也怪朕平素太宠他,才至他如今目无尊上,闹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然则他也真是满腹经纶的大才,本有烹治社稷的大能,日后还要留他辅佐太子治国,就这般赐死,朕还是于心不忍。这样吧,洪立你替朕去问问他,若是他已知错,便让他官降三级,遣返府中闭门思过两年,待得真个知错了,便去做那礼部右侍郎。若是还一味死不悔改……哼!朕的天下良才济济,也不缺这么个付延,既然他敢直言骂朕,朕便遂了他那名垂青史的念!依旧廷杖赐死!”
此言一出,百官哗然,再看向那廷杖下浑身伤痕的付延付大人,艳羡者有之,嫉妒者有之。连直言骂圣,也还能让圣上不忍杀他,那责罚说是责罚,还不如说是教训罢了。
说是官降三级,闭门思过两年,但得其后却做那礼部右侍郎,后面的路数于这些个官精而言,已是显而易见。
做得礼部右侍郎,转两年便该升任左侍郎,待得那老迈的礼部尚书致仕,他付延便能顺理成章接任尚书之位,其后便该入阁做那内阁大学士,日后依旧是首辅之位。这般圣恩,纵观古今怕也前所未见,实在非同凡响。
高拱心头却是大松了口气,对这能得圣上另眼相待的后生,也难免生出嫉妒之心。但得此时此刻,他亦为付延欣喜,赶忙温言劝导道:“立言(付延字号),难得圣上开恩,饶恕你大逆不道之罪,你便向圣上服个软,说明白你酒醉未醒的乱言之事,如何?”
听得高拱领头,其余百官自是连声应和,对这位注定要平步青云的付大人纷纷劝慰开来,展现交好之心。
那沉默许久的付延,此刻终是嘶哑着艰难开口道:“劳烦洪公公,我付立言本为左都御史,身有进谏之责,然圣上有罪,为臣便该指出,臣却不知……何罪之有?”
百官闻言,顿时惊愕得鸦雀无声,那洪公公叹息一声,挥手示意继续廷杖,转而入宫朝圣上禀报去了。
不旋踵两百余杖,终是将付延最后一口生气也就此打了出来,他忽而回光返照,闭目失笑,微弱喃喃道:“吾以刚直处世,这临了才知刚直真谛,倒也命有所值……只是苦了吾妻与吾儿啊……”
一言未尽,他浊气却已吐尽,在周遭百官或是幸灾乐祸或是长叹惋惜间,就此辞世。
这些个肉眼凡胎的百官,却也看不见一粒饱满圆润的微粒自付延肉身倏然高飞而去,遁入虚空黑洞里,转瞬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