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并不希望,当后人见到厚厚的族谱,对比着并未矮多少的高山,生出绝望。他说,他希望每代愚公,都只记得父亲做过的,和将来要自己孩子做的。历史、或者未来,对愚公一族,并不重要。我们,早已经赌了一切。”
“传承下去,就有希望,纵然再渺小。而这火种,却经不起风浪,哪怕是再小的风浪。所以,他宁愿让后人忘记先辈,忘记荣耀,只记得,自己叫做愚公。呵呵,其实,愚公一族,又哪来的什么荣耀。”
艄公不知从何处抽出一柄旱烟,嗒巴嗒巴抽了起来。烟圈滚滚而,承载着莫名的信念。
楚翔一愣,随即低头,沉默。
“你爷爷,叫...”
“呵,他当然叫愚公。”
自问自答,随后自嘲一笑。楚翔认真看着艄公,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你在这里,是为了?还债?”
艄公闻言、笑了,张狂大笑,笑的眼泪都落下。他状若疯癫,又仿佛在讽刺世间。
“还、还债?哈哈哈哈哈!谁和你说的?谁和你说的!”
“哦——你继承了“他”的意志。是啊!还债!哈哈哈哈哈!”
“还什么债?还那天道赐下了一把铲子,还那造化开辟的一条山路?笑话!笑话!”
“我愚公一族,不欠天、不欠地!还债?还什么债?移山移山!山移了,是天道的赏赐!人见可怜!你又岂知,在那之前,我愚公先辈流下了多少血汗!这‘恩惠’,不要也罢!”
艄公恨声,咬牙切齿。他双眸中写满了愤怒,似乎曾被人算计。又像是,信仰遭到侮辱。
等到好容易平静下来,看着冷漠、毫无表情、显然完全压抑情绪的楚翔。百般怨念,也只剩叹息。
“罢了,你和他们一样,又怎么会懂...我在这儿,只是为了,看看我愚公一族,究竟什么时候才会消失。我想,后辈子孙虽多,他们总归要死。他们死了,我也好问问,他们的儿子叫做什么...”
楚翔眉头一挑,莫名其妙看着他。
“愚公一族,还在移山?”
那艄公眨巴着眼睛,摆起手指,数了数。
“一、二、三、呵呵呵,冥皇,我不欠你了...”
楚翔哑然,随即点了点头,俯身抱起清风,提着剑,转身离开。
“谢谢,我忘了。”
艄公盯着渐渐远去的背影,看了看忘川河中飘荡的小舟,忽然大声喊了起来。
“小伙子,山不平,我愚公一族就不会消失!我愚公要的,不是把山夷平,好实现当年诺言。只是为了,做到那件被人嘲笑,不可能做到的事情。我愚公要移山,天不能阻挡、地也不能干涉。我们不要怜悯!它可怜,把山移走,我就跟着搬,把山移回来!就像那只鸟儿一样,她要填海,只是为了发泄前世的怨恨?亿万年,什么怨恨都该看开了。她也仅仅,想做到那件所有人都以为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小伙子,不是每件事情,都要有理由、有收益、有成功的机会、才能去做的。很多时候,只为一口气,就算连天,都不能把我阻拦!也许你觉得,面对造化降下的高山,圣人都移不动,我愚公一族,只是在徒劳。但我要告诉你,不!终有一天,我会看到,我会听到某个子孙告诉我,他的儿子有名字了,他终于把山,移走了!我们是巫!我们是最伟大、最尊贵的巫!我们并非高高在,但我们也不会向任何意志屈服!小伙子,记住我的话,去掌控理智!不要被理智掌控!”
远处,那开满曼陀罗花的黄泉路,楚翔身形,明显稍滞。
他仿佛明悟了什么,又或者仅仅在敷衍,点了点头。
虽然,这简单的回应,也许艄公并没有看到...
风吹,花儿摇曳。
忘川河还是那条忘川河,河有着一座桥,叫做奈何。又是什么时候,奈何桥旁有了另一座桥?不,那是一道彩虹,承载希望的霓虹,直达彼岸。
看不见的,彩虹已经消失。但看得见的,它就在那里。真实存在的奈何桥,偏偏度不了所有人。并不存在的彩虹,本该已经消失,但它为何还在,如此美丽...
河的这面,有一个渡头,叫做苦渡。孤舟摇曳,随波而逐,船夫,又在哪里?
这里,只是一个时间片段。理论,很少有人,能够进入的时间片段...
...
不是每件事情,都需要一个合理的借口,一份详细的计划,最少五成以胜算,才能去做。
这世间,有一种东西,叫做奇迹。倘若它在命运轨迹之中,奇迹不奇。倘若它已经脱离了轮回的前瞻,那么...
每个人的命运,从出生就已经被注定。向左或向右,许多时候,结局都是一样。所谓选择的权利在人手中,不过是凡人自欺欺人的安慰。至少主角,在享受尊崇命格的同时,已经被安排好了每一句台词。
他所见、所思、所闻,不过是可笑的、也许并不深奥的剧本。
但...
安排再完美的轨迹、也只是轨迹!轮回前瞻既定的未来,还叫未来!
未来,终归没有发生,而没有发生,就可以冠以希望之名!
造化的伟力,凡人所不能阻挡。这种伟力,又岂会永远具现在一人身?
这个世界,本无完美,完美只是冠以美好之名的,奢望。那比未来,还要显得更加飘渺,更不可靠。
没有完美的人、没有完美的主角、没有完美的命运,同样,没有完美的轨迹!
一条条交错而过的曲线,在命运之手操纵下,不会重叠。
但当节点前后弥合的那一瞬,究竟发生了什么,连命运,都看不清晰...
徒然倒置的平行,无人知道代表涵义。
轮回是一个圆圈,终将从走向终点,合归一处,毁灭并重新开始。
这种完美,岂是真正永恒?倘若轮回本身已经完美,何需涅槃重生?
清理污秽,本就预示着,污秽的产生,势不可挡。这亦,从根本预示着、完美不美。
...
“不要,被理智掌控,试着去掌控理智...”
楚翔自语,他又一次回到了人间。视界内的一切景物,业已发生了本质改变。
手中清风肉身,还是这般苍老。被造化庇护的灵魂,在沉睡。
低头,看着不是松软的泥土,而是某个总默默跟在身后的少年。
他其实不能理解,清风为何这样信任自己。哪怕理念冲突,也会选择可笑的退让。
他其实理解,自己不理解的理由——只因为,固执坚持的绝对理智!
生而为神,就算拥有楚翔的记忆。他是楚翔,也不是楚翔。
睁开眼的第一瞬,他就清楚,自己高高在。那种无欲无求的境界,最是让人沉醉。
理智,也会叫人迷失。倘若不是本能中一点不可抹去的执着,让他保留下一丁点意外生成的感情,兴许,他会义无反顾,继承冥皇传承的全部!
那种冷酷,太过诱人,非想非非想,没有体会过这种境界的存在,岂能明白!
深深吸了口气,走到一棵绿玉树前。
他把清风放下,压弯了几许花草。
天殛雷剑平放在清风胸前,双手叠成交错,恰好抱住长剑。
楚翔莫名的拍了拍清风脑袋,就像许多年前一样,而后,甚至不曾留下任何阵法守护,返身远行。
风吹过,冬日里碧绿的叶儿,一片片落,把那人儿盖起。
楚翔的背影,在金灿灿的斜阳中,渐渐变得朦胧...
“你的剑,只有你能拔起。”
“当你醒来,当你还记得我,而非本能的使命。那么,你真正有资格,和我并肩作战。”
一个,拥有信仰,甚至懂得希望的男人,真的,只是一具分身吗?
傀儡所不具备的,他其实,已经拥有太多太多,却不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