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呼呼,草浪伏倒。
石之轩僧衣飘飘,一手执着一轮线轱辘,一手牵着紧绷的丝线,脚下时进时退,意态闲适自在。
一袭黑袍箭矢般射来,掀开兜帽,现出铮亮光头,抬头仰望着高空摇曳盘旋的五彩蝶风筝,不是刘桃枝又是何人?
石之轩瞥了他一眼,“你的气息隐有滞涩,受伤了?”
“这点儿小伤都瞒不过你,看你的感应愈发精微通透,想来道行即将再上层楼”刘桃枝并不隐瞒,“忍不住试了试杨坚的武功智计,不愧是佛门选定的潜龙!”
魔门与佛道斗争数百年,一直输多赢少,大多数回合往往都是魔门先占上风,春风得意,最终又错误百出,一败再败,没能笑到最后。
即使魔门豪杰再自负,也不得不承认,佛道正教看人的眼光很准,屡屡能够提前交好身负大气运、大机缘之辈,而魔门则刚好相反,总不免以激进极端的手段屡屡将大气运之辈得罪到死,最终自作自受。
石之轩微微摇头,“你心有窒碍,令你只发挥出了**成战力,才会伤在逊你一筹的杨坚手下!”
刘桃枝沉默不语。
石之轩控制着风筝线,自顾自道:“我让你去送药时,你第一个念头就是怀疑,我是否是在借此事试探于你,而你唯有通过试探,才会获得我的信任和传道?”
“你第二个念头则在迟疑,我让你送药谋害他人之事,与你从前在魔门和北齐皇室的所作所为分明毫无分别,佛门、魔门是否一丘之貉,其实本就无甚分别,只立场不同尔?”
刘桃枝直言不讳,“不错!”
石之轩莞尔一笑,“第一个,我可以明确地回答你,我没那么无聊
至于第二个?我只能说,佛门、魔门本质上确实差别不大,前者巧取,后者豪夺,都是不事劳作,恃强凌弱,压榨民脂民膏,作威作福
但在关键时刻,佛门贤者大多数是有所为有所不为,而魔门异士大多数则从始至终都无所不为,无所顾忌。
虽说人心易变,但此间分别,确是止于一心一念,一念成佛,一念成魔”
刘桃枝皱了皱眉,“禅理谁都会说我沉心读了两三个月的佛经,没觉得有什么用!”
“确实没什么用!”石之轩微微颔首,“那只是让你先纯净心思,摒情去妄不过,今天偶然让你做了件小事,你又心生迷乱,看来你的修心之路任重而道远啊!”
“还说不是试探我?”刘桃枝难得嘴角抽了抽,“谋害一国之君,如何能算小事?”
“如何不算小事?”石之轩反问一句,“无论魔门还是佛门,均视生命为短暂的过渡,虚幻而不具终极意义。
所不同的是,佛门为善去恶,勘破红尘,明心见性而魔门破迷的方法,却非是救世济人,而是视道德礼法为儿戏,视众生性命为无物,故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于佛门来说,众生平等,一国之君的性命与常人及蝼蚁何异?于魔门来说,一国之君岂不更是犹如草芥?
你说取一国之君的性命是大事还是小事?”
刘桃枝无奈道:“你这是强词夺理,断章取义!”
“世间哪个不是断章取义?”石之轩不以为然,“你在北齐朝堂混迹了半辈子,肯定不止一次见到那些所谓的博学鸿儒凭着一杆狼毫或三寸狡舌颠倒黑白,篡改经义
以此推之,天下舞文弄墨者,引经据典者,谁不是断章取义?经典注我也好,我注经典也罢,无不讲究因时应势,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就拿你这两三月所读的佛经来说,你怎么确定佛经上的话是否释迦牟尼的原话?若不是,又经历过多少次篡改?所载佛理到底偏差了多少?”
刘桃枝忽觉“僧涯”一片灰暗,“那你还让我苦读佛经?”
石之轩淡淡道:“哎佛经是死的,人是活的,有人念佛一辈子一无所得,有人参禅片刻即有所悟,可见能否从真假难分的佛经里读出什么东西,实乃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之事。
读佛经时去伪存真,明晰哲理,岂不也是一种修真参禅的上乘法门?”
刘桃枝将信将疑,已经开始怀疑自己面前这位禅师的禅心是否符合其佛门中坚的身份。
须知,遁入空门的魔头往往比大多数和都信念坚定,反之堕入魔道的和也往往比任何魔头都奇诡莫测!
石之轩恍若未觉,竟忽而语气一转,“当然,其实你的道路并不在什么狗屁佛法禅理之中”
刘桃枝忍不住身体晃了晃,总有股吐血的冲动。
石之轩继续道:“道、佛、魔诸般修行之法看似各有侧重,甚至南辕北辙,实则殊途同归,最终皆要汇聚到天人合一的关卡上,唯有尝试跨越天人界限,方有更进一步成仙成神的可能。
而天人之境,不假外求,不假他物,存乎一心。其余外在的一切奇功秘技、神通异术,不过是各种修行途中的副产物、衍生物或过渡物,或可以之称雄于世,防身杀敌,却终究无法以之透彻生命和宇宙的奥秘,破空而去。
此间本末之别,不可不察!”
刘桃枝目中闪过若有所思之色,心中的迷雾似乎稍稍淡去了些许,隐现前路的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