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着百里思青,才发现她的眉宇间失了之前的清冷和淡愁,倒似回到了小时候那般,充满了鲜活的朝气。
大夫很快就处理好了男童的伤势,好在他的脑袋没有撞坏,身体也没有受损,不会影响日后的成长。百里思青便放心地嘱咐侍从待会儿将男童和妇人送回家,然后在一堆后知后觉的跪安声中与百里奚寒一道出了湘江楼。
百里奚寒拎着食盒,另一只手轻巧地握住了百里思青的手。百里思青也不避讳地反握住了他的衣袖。
出了门,一顶黑色的轿子恰好停在了离他们十米远的距离,轿帘匆匆被人掀开,露出了慕子衿那张苍白无色的脸。
百里奚寒脚步停顿,却见百里思青已经丢开了他的袖子,脚步飞快地朝轿子奔了过去。
他垂首望向空了却依然干净的白袖,一瞬间沉寂了目色。
银子快速地退到了一边,任由百里思青代替自己扶住了男人,听她疑惑地问道:“子衿,你怎的这么早便散了值?”
慕子衿在她弯身时便顺手揽住了她的腰肢,不顾旁人在场,在她的嘴边轻轻落下一吻,淡淡地回道:“听说你在这儿与大皇子起了争执,我不放心。”
他总能自然而然地将内心所想放在自己面前,一点儿也不吝啬对她的关心。百里思青心头一暖,又因他旁若无人的亲昵举动而想起早时的一幕,不由红了脸。
慕子衿从她闪躲的目光中读懂了她的羞涩,眼底霎时绽开了炽亮的火花。不枉费他已让百里思青明了他们之间可以亲近到哪一步,但同时也更想教会她明白他们之间的亲密可以更近到哪一层。只是,此时此地不适宜。
忍着飞驰的心绪站稳,慕子衿用苍白而修长的手指拂过她的发髻,将散落在面颊的那一缕长发勾到了她耳后,眼神专注认真地瞧着她的脸,忽而笑开,也不看其他人,只凑近她的耳畔,轻声问道:“吃亏了没?”
百里思青偏头躲开耳边的痒触,见慕子衿含着笑朝自己眨眼睛,一股异常的感觉涌入四肢。她立即摇摇头,骄傲道:“我怎么可能会吃亏!”
看她犹如斗胜了的小母鸡,奋力地展开光亮的羽毛抖擞着自我的胜利,慕子衿不禁笑出了声。放在百里奚寒手中食盒的余光也软了许多。
百里思青尚才反应出他纵容的态度,其间包含了无限的宠溺,一点也不苛责她的生事。
她咬着唇低下头,虽然不满慕子衿似乎将自己当作了小孩子,可是这样的认可对于她来说是新鲜且珍贵的。她的夫君不在意她的抛头露面,不在意她弃了妇德与人大打出手,连第一件事问的也是她有没有吃亏,这样的纵容,让她油然而生出一种自己比其他一切都要重要的开怀和感动。
如果说在此之前她对自己的婚姻还有几分怅然若失,那么此时此刻,那点怅然若失已消褪得干干净净。在临窗的碎光中,她就做好了与他相持一生的准备,如今她的心更因这份重视和在乎而不断与之靠拢。
爱情可产生于轰轰烈烈的纠缠,亦能产生于平淡若水的关怀。可死缠烂打,亦可潜移默化。所有的出发点无谓乎相同的结果,而越在乎的人越努力。
慕子衿几乎将毕生的心思尽数花在了她的身上,对她时常偏颇身份的想法不说了如指掌,却也大差不离。事情做都做了,她又哪里需要别人的说教?蛇捏七寸,他比谁都懂得怎样讨她欢心。
百里思青眼眸中骤然绽放的光彩让百里奚寒微微一愣,她的激动和开怀不是装的,眉梢眼角都染上了藏不住的笑意。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放在了安静颀瘦的男人身上。虽然慕子衿只张口说了一句,可这寥寥的几个字却以最强势的姿态悄无声息剥开了眼前人的心房,让她正式开始面对他的感情,并相对开始给予回应。
望着望着,他的眼神就变了,紧紧地握着手中的食盒,也不知为了何故,轻易荡了平和的心境。
“十三王爷。”慕子衿恍若才见到他似的,凤眸里堆满了歉意。
百里思青也下意识地想起自己竟晾了十三皇叔这么久。她连忙松开抱着慕子衿的胳膊,不想腰肢却被他揽得更紧。
百里奚寒随手将袖一扬,笑若春风地移步道:“世子的脚程还真是够快。”
似是一反常态,即便他表面上看起来温润如玉,话语也平和依旧,举止之间却隐有不可逆视的冷冽。
“比不得王爷。”慕子衿慢悠悠一笑,虽唇色淡薄,但目光亮湛。
在百里奚寒的面前,他干脆地丢了柔弱的外衣,毫不忸怩地暴露出自己的霸道,理所应当地宣誓着对眼前人的拥有权。
百里奚寒望了眼天色,“世子在这时辰散值,若传入皇兄耳中,对世子而言也非福。”
百里思青心下升起了担忧,为难地想开口询问慕子衿要不要回衙办,却又察觉出他似半点也不介意自己的早退。
果然,听他淡笑着回道:“多谢王爷提醒。先前在衙办时身子不大精神,尚书大人便允了子衿回府。”
轻描淡写的解释,却令百里思青遽然紧张,“那现在好些了没?”
“身子不好来这里作甚?还不赶快回府歇着?”顾不上百里奚寒的神色,她便想要将慕子衿扶回轿子内。
慕子衿却轻慢地制住她的动作,“不急。”
他俯下比百里思青高了一头的脑袋,冲她温柔一笑,而后压低了声音,缓慢道:“好容易得了早退的机会,正巧可以陪你逛逛。”
狭长的眸子里盛了一丝狡黠,就跟换了一个人似的,焕上了惑人心神的颜色。
百里思青盯着幽湛的凤眸,竟觉得慕子衿的面容出奇地好看,连一旁的百里奚寒也似压盖不住他的光彩,让她不觉间便点了头。
百里奚寒静静地站着,出尘的风姿惹得来来往往的人竞相驻足。但很快的,他们的视线便被旁边的那对年轻的夫妻吸引。
男子低头,嘴角勾着浅浅的笑。青衫下,苍白且普通的面容蓄满了浓情。而女子身上不见新婚的艳丽,只着了干净的素衣,可那张绝色倾城的容貌却怎么也无法掩饰。二人从相貌上看着不大般配,然而神采又是那般契合。
不知男子说了什么,只见女子点了点头,那男子平凡的容颜竟衍生出了别样的邪魅,教人一时移不开眼。
缥缈的天色之下,如玉出尘的男子与二人站在一起,虽衣袂如画,可却如同局外人般,硬生生让人觉察出一丝无法言表的不和谐。再抬眼瞥去,那仙人般的颜色间不见温润,取而代之的是无法言喻的肃冷。
不远处东湖的岸堤,有人同样静默地站着。六月的煦日格外地灿烂,四周的树木沐浴着阳光蓬勃竞长,那人的脸上却生机全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