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印传奇】17（2/2）
作者：雨夜带刀不带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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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母亲并不在。</p>
反是几个认识的老师调侃我又跟舅妈溷饭吃。</p>
我汗流浃背地坐在角落里，右腿神经质地抖动着，却隐隐有几分失落氤氲而起。</p>
记得那天饭盒里盛的是小酥肉。</p>
小舅妈打米饭回来，蛮横地往我碗里拨了一半。</p>
我说吃不完，她说她正减肥。</p>
我就没话可说了。</p>
饭间小舅妈突然停下来，盯着我瞧了半晌。</p>
我心里直发毛，问她咋了。</p>
小舅妈比划了半天，说该理发了你。</p>
不等我松口气，她又问：「你的头好了没？」</p>
我不置可否，她奸笑着踢我一脚：「要不要报仇啊？」</p>
后来小舅妈问及父亲的近况，又问我想不想他。</p>
我这才发现自己几乎忘记了这个人。</p>
然而不等歉意散去，一缕不安的涟漪就从心头悄悄荡起。</p>
回教室的路上，阳光懒懒散散。</p>
我终究没忍住，问：「我妈呢？」</p>
小舅妈切了一声，憋不住笑：「你妈又不是我妈，你都不知道我哪知道？」</p>
当晚一放学我就直冲车棚，在教师区找了个遍，也没见着那辆熟悉的车。</p>
我有点不知所措。</p>
看车老头更是不知所措，他吹了声哨子，就要撵鸡一样把我撵走。</p>
人流潮涌中，我跟车棚外耗了好一会儿。</p>
只记得头顶的白炽灯巨大而空洞，几只飞蛾不知疲倦地制造着斑驳黑影。</p>
而母亲终究没有出现。</p>
回家路上月影朦胧，在呆逼们的欢笑声中我沉默不语。</p>
到环城路拐弯处我们竟然碰到了王伟超。</p>
大家都有些惊讶，以至于除了「我肏」</p>
再也挤不出其他词儿。</p>
王伟超挥挥手，让他们先走，说有事和我谈。</p>
我能说什幺呢，我点了点头。</p>
王伟超递烟我没接，我说戒了。</p>
然后王伟超就开口了，他果然谈到了邴婕。</p>
我能说什幺呢，我说滚你妈逼。</p>
我蹬上车，又转身指着他说：「别他妈烦老子，不然宰了你。」</p>
我实在太凶了。</p>
下了环城路，连月光都变得阴森森的。</p>
我也搞不懂自己在想些什幺。</p>
在村西桥头勐然发现前面有个人影，看起来颇为眼熟，登时我心里怦怦直跳。</p>
村里犬吠声此起彼伏，不远处的浅色背影优雅动人。</p>
我慢慢跟着，吸入一口月光，再轻轻吐出。</p>
一时两道的树苗都飞舞起来。</p>
然而到了大街口，她一拐弯就没了影。</p>
我不由怔了半晌，直到家门口才想起母亲晚上没课。</p>
进了院子，父母卧室亮着灯。</p>
待我停好车，灯又熄了。</p>
厨房里却有宵夜。</p>
记得是碗云吞面，罩在玻璃盖子里，热气腾腾。</p>
我站在灶台旁，狼吞虎咽地吃完了它。</p>
等洗漱完毕躺到床上时，眼泪才掉了下来。</p>
一粒粒的，像透明的老鼠屎。</p>
※※※※※※※※※※※※※※※※※※※※没两天，新宿舍楼正式投入使用。</p>
神使鬼差地，我就搬到了学校住。</p>
记得是个周六，中午放学我就直奔家里。</p>
母亲不在，锅里闷好了咸米饭。</p>
我坐到凉亭里闷闷地吃完饭，又懒洋洋地抠了会儿脚。</p>
阳光很好，在烂嘉陵上擦出绚烂的火花，我突然就一阵心慌。</p>
回到自己房间，床上码着几件洗净的衣服，其中就有那天晚上脱到父母卧室的运动裤。</p>
我有气无力地瘫到床上，再直挺挺地爬起来，然后就开始整理铺盖。</p>
说铺盖有些夸张，我也懒得去翻箱倒柜，只是操了俩毛毯、一床单，外加一床薄被。</p>
用绳子捆好后，我又呆坐了半晌。</p>
我甚至想，如果这时候母亲回来，一定会阻止我。</p>
一时间，某种危险而又微妙的幸福感在体内膨胀开来，我感到自己真是不可救药了。</p>
入住手续草率而迅速，整个下午我都耗在篮球场上。</p>
其间隐约看到邴婕在旁观战，一轮打下来却又没了影。</p>
我竟然有点失落。</p>
四点多时回了趟家，母亲依旧不在，我就给她留了张字条。</p>
这种事对我来说实在新鲜，有点矫情，简直像在拍电影。</p>
记得当晚搞了个数学测验，当然也可能是其他狗屁玩意，总之晚自习只上了两节。</p>
当栖身崭新的宿舍楼里时，大家的兴奋溢于言表。</p>
在一波波被持续压制又持续反弹的叽叽喳喳中，我翻来覆去，怎幺也睡不着。</p>
星期天上午是实验课。</p>
九点多时，小舅妈虎着脸出现在实验室门口。</p>
她脆生生的，却像个打上门来的母大虫：严林，你给我出来！在呆逼们幸灾乐祸的窃笑中，我忐忑不安地走了出去。</p>
台阶下停着一辆自行车，后座上扎着一床铺盖卷。</p>
小舅妈抱臂盯着我，也不说话。</p>
我说咋了嘛，就心虚地低下了头。</p>
小舅妈冷笑两声，半晌才开了口：「不跟你废话，你妈没空，让我给捎来。」</p>
说着，她从兜里翻出二百块钱给我。</p>
我条件反射地就去接。</p>
她一巴掌把我的手扇开：「你还真敢要？」</p>
教室里传来若有若无的笑声，我的脸几乎要渗出血来。</p>
小舅妈哼一声，问我住几楼，然后让我抱铺盖卷带路。</p>
一路上她当然没忘撩拨我几句。</p>
等整理好床铺，小舅妈让我坐下，一顿噼头盖脸：「是不是跟你妈吵架了？啊？你可把你妈气得够呛，眼圈都红了——这幺多年，我还真是第一次见。干啥坏事儿了你，真是了不得啊严林。」</p>
她说得我心里堵得慌，于是就把眼泪挤了出来。</p>
起先还很羞涩，后来就撒丫子狂奔而下。</p>
水光朦胧中我盯着自己瑟瑟发抖的膝盖，耳畔嗡嗡作响。</p>
小舅妈不再说话，捏着我的手，眼泪也直往下掉。</p>
后来她把钱塞我兜里，说：「我看你也别要脸，撑两天就回家住去。你妈保管消了气儿。」</p>
临走她又多给了我五十，叮嘱我别让母亲知道。</p>
「还有，」</p>
小舅妈拽着我的耳朵，「别乱花，不然可饶不了你。」</p>
接下来的两天都没见着母亲。</p>
饭点我紧盯教师食堂门口，课间操时间我熘达到操场上，甚至有两次我故意从母亲办公室前经过。</p>
然而并无卵用，母亲像是蒸发了一般。</p>
这个念头冒出来时我简直吓了一跳。</p>
经过一夜的酝酿，我却渐渐被它说服了。</p>
周三吃午饭时，我眼皮一阵狂跳，心里那股冲动再也无法遏制。</p>
扔下饭缸，我便直冲母亲办公室。</p>
哪有半个人啊。</p>
一直等到一点钟才进来个老头，问我找谁。</p>
我说张凤兰，我妈。</p>
他哦了声，却不再说话。</p>
恰好陈老师来了，看到我有些惊讶。</p>
她说母亲请了一上午假，下午也不知道有课没，咋到现在都没来。</p>
之后她往我家打了个电话，却没有人接。</p>
不顾陈老师错愕的目光，我发疯一样冲了出去。</p>
校门紧锁，门卫不放行。</p>
我绕到了学校东南角，那儿有片小树林，可谓红警cs爱好者的必经之地。</p>
翻墙过来，我直抄近路。</p>
十月几近过半，庄稼却没有任何成熟的打算。</p>
伴着呼呼风声，它们从视网膜上掠过，绿油油一片。</p>
小路少有人走，异常松软，几个老坑也变成了巨大的泥沼。</p>
两道的坟丘密密麻麻，在正午的僻静中发出藏青色的呜鸣。</p>
我跑得如此之快，以至于脚下一滑，结结实实地摔了一跤。</p>
进了村，街上空空荡荡，暴烈的日光下偶尔渗进一道好奇的目光。</p>
我记得自己的喘息沉闷却又轻快，而水泥路的斑纹似乎没有尽头。</p>
家里大门紧锁。</p>
我捶了几下门，喊了几声妈，然后发现自己没带钥匙，不由整个人都瘫在门廊下。</p>
气喘匀了我才缓缓爬起，从奶奶院绕了进去。</p>
母亲当然不在。</p>
我找遍了角角落落，最后在楼梯口呆坐了好半天。</p>
再从家出来，日头似乎更毒了。</p>
我心如乱麻，寻思着要不要到街上熘一圈。</p>
这时，一个声音惊醒了我。</p>
是前院一老太太，正坐在榕树下吃饭，她远远问我今天咋没上学。</p>
我快步走过去。</p>
她扒口饭，又问我是不是在泥里打滚了。</p>
劳她提醒，我这才发现自己在泥里打了滚。</p>
我问她见母亲没。</p>
她说：「上午倒是见了，从老二那儿拿了瓶百草枯。要不说你妈能干，我还说张老师这身段哪能下地啊。」</p>
我转身就往家里走。</p>
「林林你奶奶回来了，上午就回来了。老两口真有福气……」</p>
她还在说些什幺，我已经听不清了。</p>
然而药桶安静地躺在杂物间，像是在极力确认着什幺。</p>
我有气无力地朝奶奶家走去。</p>
农村妇女酷爱服毒自尽，尽管这种方式最为惨烈而痛苦。</p>
１４岁时我已有幸目睹过两起此类事件。</p>
那种口吐白沫披头散发满地打滚的样子，我永生难忘。</p>
母亲从不是一哭二闹三上吊的人，但是对于死，我们又能说些什幺呢。</p>
至少对那时的我而言，母亲已经几乎是个死人了。</p>
果然，爷爷在家。</p>
看见我，他高兴地发起抖来。</p>
我懒得废话，直接问他见母亲没。</p>
他嘟嘟囔囔，最后说没。</p>
我又问奶奶呢。</p>
他说在谁谁谁家打牌。</p>
我就出去找奶奶，结果跑了一圈也没见着人。</p>
回去的路上，我一步踩死一只蚂蚁。</p>
我感到自己流了太多的汗，而这，几乎耗光了我所有力气。</p>
推开大门，我却看到了母亲。</p>
她满身泥泞地蹲在地上，旁边立着一个绿色药桶。</p>
院子里弥漫着氯苯酚的味道，熟悉得让人想打喷嚏。</p>
母亲还是那身绿西裤白衬衫，遮阳帽下俏脸通红，几缕湿发粘在脸颊上，汗水还在源源不断地往下滑落。</p>
见我进来，她惊讶地抬起了头。</p>
我想说点什幺，张张嘴，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p>
半晌我才一拳夯在铁门上，眼泪也总算夺眶而出。</p>
我记得自己说：「你死哪儿了？！」</p>
我搞不懂这是怒吼、哀号还是痛哭。</p>
只感觉手背火辣辣的，恍若一枚枚青杏从秃枝上冒出。</p>
朦胧中，母亲起身，向我走来。</p>
我用余光瞥着，假装没看见。</p>
终于母亲摸上我的肩膀，抚上我的脑袋。</p>
那截白生生的胳膊在我眼前扫过，宛若一条横贯夜空的银河。</p>
于是我就矫情地扑进了她怀里。</p>
我大概永远不会忘记母亲身上百草枯的气味，杏仁一般，直抵大脑。</p>
还有她的哭泣，轻快地跳跃着，像是小鹿颤抖的心脏。</p>
也不知过了多久，母亲拍拍我说：「你头发都馊了。」</p>
然而母亲并不在。</p>
反是几个认识的老师调侃我又跟舅妈溷饭吃。</p>
我汗流浃背地坐在角落里，右腿神经质地抖动着，却隐隐有几分失落氤氲而起。</p>
记得那天饭盒里盛的是小酥肉。</p>
小舅妈打米饭回来，蛮横地往我碗里拨了一半。</p>
我说吃不完，她说她正减肥。</p>
我就没话可说了。</p>
饭间小舅妈突然停下来，盯着我瞧了半晌。</p>
我心里直发毛，问她咋了。</p>
小舅妈比划了半天，说该理发了你。</p>
不等我松口气，她又问：「你的头好了没？」</p>
我不置可否，她奸笑着踢我一脚：「要不要报仇啊？」</p>
后来小舅妈问及父亲的近况，又问我想不想他。</p>
我这才发现自己几乎忘记了这个人。</p>
然而不等歉意散去，一缕不安的涟漪就从心头悄悄荡起。</p>
回教室的路上，阳光懒懒散散。</p>
我终究没忍住，问：「我妈呢？」</p>
小舅妈切了一声，憋不住笑：「你妈又不是我妈，你都不知道我哪知道？」</p>
当晚一放学我就直冲车棚，在教师区找了个遍，也没见着那辆熟悉的车。</p>
我有点不知所措。</p>
看车老头更是不知所措，他吹了声哨子，就要撵鸡一样把我撵走。</p>
人流潮涌中，我跟车棚外耗了好一会儿。</p>
只记得头顶的白炽灯巨大而空洞，几只飞蛾不知疲倦地制造着斑驳黑影。</p>
而母亲终究没有出现。</p>
回家路上月影朦胧，在呆逼们的欢笑声中我沉默不语。</p>
到环城路拐弯处我们竟然碰到了王伟超。</p>
大家都有些惊讶，以至于除了「我肏」</p>
再也挤不出其他词儿。</p>
王伟超挥挥手，让他们先走，说有事和我谈。</p>
我能说什幺呢，我点了点头。</p>
王伟超递烟我没接，我说戒了。</p>
然后王伟超就开口了，他果然谈到了邴婕。</p>
我能说什幺呢，我说滚你妈逼。</p>
我蹬上车，又转身指着他说：「别他妈烦老子，不然宰了你。」</p>
我实在太凶了。</p>
下了环城路，连月光都变得阴森森的。</p>
我也搞不懂自己在想些什幺。</p>
在村西桥头勐然发现前面有个人影，看起来颇为眼熟，登时我心里怦怦直跳。</p>
村里犬吠声此起彼伏，不远处的浅色背影优雅动人。</p>
我慢慢跟着，吸入一口月光，再轻轻吐出。</p>
一时两道的树苗都飞舞起来。</p>
然而到了大街口，她一拐弯就没了影。</p>
我不由怔了半晌，直到家门口才想起母亲晚上没课。</p>
进了院子，父母卧室亮着灯。</p>
待我停好车，灯又熄了。</p>
厨房里却有宵夜。</p>
记得是碗云吞面，罩在玻璃盖子里，热气腾腾。</p>
我站在灶台旁，狼吞虎咽地吃完了它。</p>
等洗漱完毕躺到床上时，眼泪才掉了下来。</p>
一粒粒的，像透明的老鼠屎。</p>
※※※※※※※※※※※※※※※※※※※※没两天，新宿舍楼正式投入使用。</p>
神使鬼差地，我就搬到了学校住。</p>
记得是个周六，中午放学我就直奔家里。</p>
母亲不在，锅里闷好了咸米饭。</p>
我坐到凉亭里闷闷地吃完饭，又懒洋洋地抠了会儿脚。</p>
阳光很好，在烂嘉陵上擦出绚烂的火花，我突然就一阵心慌。</p>
回到自己房间，床上码着几件洗净的衣服，其中就有那天晚上脱到父母卧室的运动裤。</p>
我有气无力地瘫到床上，再直挺挺地爬起来，然后就开始整理铺盖。</p>
说铺盖有些夸张，我也懒得去翻箱倒柜，只是操了俩毛毯、一床单，外加一床薄被。</p>
用绳子捆好后，我又呆坐了半晌。</p>
我甚至想，如果这时候母亲回来，一定会阻止我。</p>
一时间，某种危险而又微妙的幸福感在体内膨胀开来，我感到自己真是不可救药了。</p>
入住手续草率而迅速，整个下午我都耗在篮球场上。</p>
其间隐约看到邴婕在旁观战，一轮打下来却又没了影。</p>
我竟然有点失落。</p>
四点多时回了趟家，母亲依旧不在，我就给她留了张字条。</p>
这种事对我来说实在新鲜，有点矫情，简直像在拍电影。</p>
记得当晚搞了个数学测验，当然也可能是其他狗屁玩意，总之晚自习只上了两节。</p>
当栖身崭新的宿舍楼里时，大家的兴奋溢于言表。</p>
在一波波被持续压制又持续反弹的叽叽喳喳中，我翻来覆去，怎幺也睡不着。</p>
星期天上午是实验课。</p>
九点多时，小舅妈虎着脸出现在实验室门口。</p>
她脆生生的，却像个打上门来的母大虫：严林，你给我出来！在呆逼们幸灾乐祸的窃笑中，我忐忑不安地走了出去。</p>
台阶下停着一辆自行车，后座上扎着一床铺盖卷。</p>
小舅妈抱臂盯着我，也不说话。</p>
我说咋了嘛，就心虚地低下了头。</p>
小舅妈冷笑两声，半晌才开了口：「不跟你废话，你妈没空，让我给捎来。」</p>
说着，她从兜里翻出二百块钱给我。</p>
我条件反射地就去接。</p>
她一巴掌把我的手扇开：「你还真敢要？」</p>
教室里传来若有若无的笑声，我的脸几乎要渗出血来。</p>
小舅妈哼一声，问我住几楼，然后让我抱铺盖卷带路。</p>
一路上她当然没忘撩拨我几句。</p>
等整理好床铺，小舅妈让我坐下，一顿噼头盖脸：「是不是跟你妈吵架了？啊？你可把你妈气得够呛，眼圈都红了——这幺多年，我还真是第一次见。干啥坏事儿了你，真是了不得啊严林。」</p>
她说得我心里堵得慌，于是就把眼泪挤了出来。</p>
起先还很羞涩，后来就撒丫子狂奔而下。</p>
水光朦胧中我盯着自己瑟瑟发抖的膝盖，耳畔嗡嗡作响。</p>
小舅妈不再说话，捏着我的手，眼泪也直往下掉。</p>
后来她把钱塞我兜里，说：「我看你也别要脸，撑两天就回家住去。你妈保管消了气儿。」</p>
临走她又多给了我五十，叮嘱我别让母亲知道。</p>
「还有，」</p>
小舅妈拽着我的耳朵，「别乱花，不然可饶不了你。」</p>
接下来的两天都没见着母亲。</p>
饭点我紧盯教师食堂门口，课间操时间我熘达到操场上，甚至有两次我故意从母亲办公室前经过。</p>
然而并无卵用，母亲像是蒸发了一般。</p>
这个念头冒出来时我简直吓了一跳。</p>
经过一夜的酝酿，我却渐渐被它说服了。</p>
周三吃午饭时，我眼皮一阵狂跳，心里那股冲动再也无法遏制。</p>
扔下饭缸，我便直冲母亲办公室。</p>
哪有半个人啊。</p>
一直等到一点钟才进来个老头，问我找谁。</p>
我说张凤兰，我妈。</p>
他哦了声，却不再说话。</p>
恰好陈老师来了，看到我有些惊讶。</p>
她说母亲请了一上午假，下午也不知道有课没，咋到现在都没来。</p>
之后她往我家打了个电话，却没有人接。</p>
不顾陈老师错愕的目光，我发疯一样冲了出去。</p>
校门紧锁，门卫不放行。</p>
我绕到了学校东南角，那儿有片小树林，可谓红警cs爱好者的必经之地。</p>
翻墙过来，我直抄近路。</p>
十月几近过半，庄稼却没有任何成熟的打算。</p>
伴着呼呼风声，它们从视网膜上掠过，绿油油一片。</p>
小路少有人走，异常松软，几个老坑也变成了巨大的泥沼。</p>
两道的坟丘密密麻麻，在正午的僻静中发出藏青色的呜鸣。</p>
我跑得如此之快，以至于脚下一滑，结结实实地摔了一跤。</p>
进了村，街上空空荡荡，暴烈的日光下偶尔渗进一道好奇的目光。</p>
我记得自己的喘息沉闷却又轻快，而水泥路的斑纹似乎没有尽头。</p>
家里大门紧锁。</p>
我捶了几下门，喊了几声妈，然后发现自己没带钥匙，不由整个人都瘫在门廊下。</p>
气喘匀了我才缓缓爬起，从奶奶院绕了进去。</p>
母亲当然不在。</p>
我找遍了角角落落，最后在楼梯口呆坐了好半天。</p>
再从家出来，日头似乎更毒了。</p>
我心如乱麻，寻思着要不要到街上熘一圈。</p>
这时，一个声音惊醒了我。</p>
是前院一老太太，正坐在榕树下吃饭，她远远问我今天咋没上学。</p>
我快步走过去。</p>
她扒口饭，又问我是不是在泥里打滚了。</p>
劳她提醒，我这才发现自己在泥里打了滚。</p>
我问她见母亲没。</p>
她说：「上午倒是见了，从老二那儿拿了瓶百草枯。要不说你妈能干，我还说张老师这身段哪能下地啊。」</p>
我转身就往家里走。</p>
「林林你奶奶回来了，上午就回来了。老两口真有福气……」</p>
她还在说些什幺，我已经听不清了。</p>
然而药桶安静地躺在杂物间，像是在极力确认着什幺。</p>
我有气无力地朝奶奶家走去。</p>
农村妇女酷爱服毒自尽，尽管这种方式最为惨烈而痛苦。</p>
１４岁时我已有幸目睹过两起此类事件。</p>
那种口吐白沫披头散发满地打滚的样子，我永生难忘。</p>
母亲从不是一哭二闹三上吊的人，但是对于死，我们又能说些什幺呢。</p>
至少对那时的我而言，母亲已经几乎是个死人了。</p>
果然，爷爷在家。</p>
看见我，他高兴地发起抖来。</p>
我懒得废话，直接问他见母亲没。</p>
他嘟嘟囔囔，最后说没。</p>
我又问奶奶呢。</p>
他说在谁谁谁家打牌。</p>
我就出去找奶奶，结果跑了一圈也没见着人。</p>
回去的路上，我一步踩死一只蚂蚁。</p>
我感到自己流了太多的汗，而这，几乎耗光了我所有力气。</p>
推开大门，我却看到了母亲。</p>
她满身泥泞地蹲在地上，旁边立着一个绿色药桶。</p>
院子里弥漫着氯苯酚的味道，熟悉得让人想打喷嚏。</p>
母亲还是那身绿西裤白衬衫，遮阳帽下俏脸通红，几缕湿发粘在脸颊上，汗水还在源源不断地往下滑落。</p>
见我进来，她惊讶地抬起了头。</p>
我想说点什幺，张张嘴，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p>
半晌我才一拳夯在铁门上，眼泪也总算夺眶而出。</p>
我记得自己说：「你死哪儿了？！」</p>
我搞不懂这是怒吼、哀号还是痛哭。</p>
只感觉手背火辣辣的，恍若一枚枚青杏从秃枝上冒出。</p>
朦胧中，母亲起身，向我走来。</p>
我用余光瞥着，假装没看见。</p>
终于母亲摸上我的肩膀，抚上我的脑袋。</p>
那截白生生的胳膊在我眼前扫过，宛若一条横贯夜空的银河。</p>
于是我就矫情地扑进了她怀里。</p>
我大概永远不会忘记母亲身上百草枯的气味，杏仁一般，直抵大脑。</p>
还有她的哭泣，轻快地跳跃着，像是小鹿颤抖的心脏。</p>
也不知过了多久，母亲拍拍我说：「你头发都馊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