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到我出糗心情有些好转罢了,却想不到他心情不是有些而竟是大好,好到今天竟然带着大队人马出来吃路边小食。
看着皇帝递过来的碗,我并未伸手去接。
现今已不比当年。当年他最依赖我时,偶尔同我撒娇,会将吃不完的甜点塞给我。那时我都时刻提醒自己君臣有别,要谢过恩方用,更何况如今。今日外面人多口杂,我若真接了他那碗汤圆,来日还不知会被人弹劾成什么样。所以我只顺手端了旁边那二十个甜的二十个咸的手中那碗。
那二十个甜的二十个咸的被顺走了手中汤圆,顷刻呲牙咧嘴的去看周围,周围众人一见,忙胡乱的往嘴里扒楞,然后一个个鼓着腮帮子看他。于是二十个甜的二十个咸的只好愁苦的将本王望着。
本王极其淡定的也扒了一个汤圆入口。味道果然不错。我点了点头,调转眼睛去看一旁蕴修,他涩涩一笑,沉默着咬了一口调羹里的汤圆。
想来那二十个甜的二十个咸的,就是皇帝口中的唐稳。
此人不过新进中书省的七品舍人,都没有资格位列早朝,是以本王不怎么认得。前些日子先帝祭典上的一篇碑帖,据说是出自他手临摹,字体颇为大气,皇帝看过赞不绝口,听说宣召了他几次。却不想今日是他陪着皇帝出。
一众人除了唐稳都吃过汤圆后,我问皇帝:“公子今日只是出来吃点小食的么?还有其他事否,何时准备回转?”
他避开我的目光,看了一眼唐稳,道:“嗯,今日就是出来透透气。君正有事不必相陪,我再转转也就回了。”
看来皇帝不想我在身边碍眼。
我十分明白,虽放心不下却也只得告了声罪,又嘱咐了随行众人小心伺候,先行离开。
背上一道目光久久不去,直到我转过一个墙角。等再也感受不到那道目光,我才渐渐慢下来,在墙边站定。
原来他竟已经避忌我到如斯地步。
缓缓举步,我毫无目的的在小巷间乱走。
我自问对蕴修从来都是一心一意。为他,我不男不女,为他,我连裴言之都舍弃,可我从未怨过他一句,我用我全部的身心去帮他坐稳这江山,可如今看来,本王却已然成了他最大的心病。
犹记得与他第一次起争执是几个月前他第三回说起要早些亲政。
蕴修亲政的日子,不是本王定的,是太后临终定的。
太后要他守孝三年,方可加冠亲政。但这不过是表面文章。
太后死前,明明白白清清楚楚交代本王:“思雅,除少保包友宏,有哀家替你撑腰,你尚且筹谋了多年,往后哀家不在,你虽羽翼已丰,可哀家还是不得不多为皇帝考虑。哀家会要皇帝待三年孝满方可加冠亲政,这三年里你务必了结了曹白,待得皇帝亲政之时,好给他一个干干净净的江山!”
言外之意,本王为了蕴修干干净净,本王就绝不能干干净净!
然而太后才走不过一年,蕴修就已经熬不住了。
他第一次说起亲政二字,本王只当他嘴上随便说说,可他那次头头是道的同我讨论了半天云滇治水,我刚夸了他一句:“皇上如今处事愈发周全。”他就拿着折子半真半假的问我:“那君正准备何时让朕亲政?其实朕觉得无需真等三年。”我才意识到,原来他竟真存了这个想头。
君正二字,他如今念来愈发顺口。
然曹白我一时却真除不掉。
曹白此人颇晓为人处世之道。不仅自己低调,连他的学生党羽亦都一贯低调。本王心里一本帐很清楚,哪些人同他沆瀣一气,却始终抓不到他的把柄,寻不到蛋缝。
他处处谨慎,本王实难下手。
况且近来朝上弹劾本王的声音渐渐抬头,夏涵庆也不是没劝过本王:“皇上如今这般忌惮王爷,王爷又何必真要除了曹白?曹白一除,王爷岂非真成了众矢之的,如今既有人弹劾王爷,王爷何不任曹白坐大,到时皇上自然要处处仰仗王爷。”
本王也曾犹豫,然……
我深吸口气,压下心底波涛缓缓抬头。有人穿着孝服从我面前走过,匆匆走入街对面的一座宅子。
屋檐下两只写着“奠”字的白色灯笼格外醒目,映衬着上方那块触目惊心的牌匾。
裴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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