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他生前静养的畅梅居,就叫眼前光景硬生生止了步。
满目疮痍。
半院梅树毁去十之七八,枝头红梅俱作了花泥。
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心中不期然地浮起这一句,苏骊轻轻一哂。
这般随了他去,倒也干净……
紧了紧背上物件,苏骊足不点地地跃至阶上,一把沾了细雪的拂尘守株待兔似地拦在他面前。先头闹出连番动静,此时不见御林军列阵伺候,苏骊倒有点意外。
“公子,洒家有事相求。”老熟人一开腔,居然罕见的低声下气。
“……好说。我可担不起公公的‘求’。”
“是前日宫宴得的信,赶到时……人已没了。今上大恸,之后便不食不眠。”
苏骊不吭不哈的听着。常安心头一紧,嗓音立时尖了几分。
“公子是明白人,来此地当是念着旧情。若您令得那位回转,大恩大德,老奴日后定效犬马!”
突地,枯皱的眼皮掀起,底下精光四射的眼珠盯紧了苏骊。
“……若今上有个三长两短,拼着老奴项上人头,公子也休想全身、而……”
他还没说完,苏骊就纵声笑了起来,帽檐一歪,面目便见了天光,硬把那一溜儿狠话掐去了尾巴。常安一双老眼倏然瞪大,活像见了鬼。
苏骊笑几声便静了,打袖里抽出枚笺,面无表情地一递。
常安狐疑地接下,展开一目十行,方才松了神色,弯腰欲行大礼。
苏骊侧身让了,只道:“烧纸谢他罢。”再撂下一纸,进去了。
留下常安满心复杂。
原来文庄公早有安排,无怪行踪不定的苏骊来得这么快!
同样姓苏,那一嫡一庶命别天渊。
却都是痴人。
苏骊熟门熟路地进了东耳房。
他没来过,但有人在各地仿建了不知多少个一模一样的“畅梅居”,直到两年前,他还辗转住着。
房中应有尽有,一大桶热水犹然冒着热气。
他解了背上物件置于窗前案头,便开始宽衣。
大氅、深衣、中单、亵衣……最后赤条精光的入了水,搓洗了尘土,才扯了一绺湿发微微出神。
越近京,雪越大。
苏睿的魂魄想是徘徊不远,有种凝重如霜似雪,一星一点,侵染他双鬓。
“哗啦”一声出水,他轻轻击掌,水珠顺着精悍裸躯淌了一身旖旎。
两个低眉顺眼的小侍进屋,收拾、抬桶、走人,几无声响。
一婢女手捧棉袍,目不斜视地绕至身后,替他披上。待他坐下,再小心翼翼梳理湿发。
前后一盏茶,又一桶水被送进来。后面另跟着一个捧托盘的婢女,放下时悄悄抬眼——“哐!”东西险些砸了,她满脸惊恐,才张嘴就被那两个小侍捂住拖了下去。
而梳发的那双手始终轻柔稳当。
“可瑜,有那么像吗。”他仿佛漫不经心地问。
半晌,背后轻轻应了声“是”。
他无声地一笑,挥手让她退下,才又慢腾腾入水。
原就有七分肖似,鬓发一白,便像足了九分。
苏睿,你满足了吗?
注:各地小年夜所指不同,本文中指除夕前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