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叹一声。唤了炒豆儿把大哥儿的奶娘叫回来,该抱走大哥儿回去休息了。
人,最怕平淡多年的日子里突然一下感受一种没体验过的喜悦;更怕,多年如一日的生活中突然发生了意外。
东府,尤氏带着复杂思绪入睡;西府,李氏却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自从那天贾蓉醉酒后发生的事情,珠大奶奶李纨的生活里便发生了一些变化。先是丛绿堂外撞见蓉哥儿与宝姑娘偷欢,当夜,《列女传》中某一册书的上沿湿了;再是天香楼外,会芳园中与蓉哥儿面谈被披他亲手披上斗篷,当夜,《列女传》那一册书的上沿痕迹更深了。
还有一件事困挠着李纨。
一件不能对任何人说起的事情,比被喝醉酒的蓉哥儿握那一下更严重的事情。
珠大奶奶病了。李纨知道她自己病了,一种外人绝对不会相信的病。
如果说一个女人偶尔做一回春梦,那是正常的现象。但一个女人夜夜都想着做梦,那绝对是不正常的。
她知道自己不正常了。
每次回到房间,来到床边,她都会不由自主的想起某种感觉。内心有着一种渴望,难以启齿的渴望。或者说,她已经养成了某一种习惯,睡前做再多的思想准备,但是一旦躺下后,内心的那种渴望便变得的极其强烈。
不由自主的怀念,想念。
不由自主再挑出一册《列女传》,不由自主的……
像是内心住着一个恶魔,一个能影响她神经思绪甚至及手脚动作的恶魔。总是控制着她回房后的行为,控制着她躺在床上后的思想。
她试过几次,强忍着自己不去想,不去回味。
没用的,睡着后还是会梦到。
更让她要崩溃的事情是,梦里人的容貌从原来的贾珠,竟然变成了贾蓉。李纨觉得自己要疯了,真的要疯了。她可是名门之后,是真正的大家闺秀。怎么能做那样的梦?
内心的罪恶感在不断的积累变重,已经到了影响的日常生活的地步了。
“你不要再来了。”李纨说。
“你走,快走吧。”李纨在自言自语。
这一夜,珠大奶奶房里的大丫鬟素云惊奇的发现,奶奶竟然说梦话了。
同是这一夜,贾蓉却在认真地数着可卿身上的妊娠纹。
“一、二、三、四……二、二、三、四……三、二……”
“哪有这么多。”秦可卿嗔道。
“还剩四条嘛,不对吗?那我今日得数一夜了。”
“……”
啊一声尖叫。
李纨从梦中醒来。
素云听了声响,连忙爬起掌灯过来。只见珠大奶奶满脸汗水,整个人像是从水中捞出来的一样。被褥卷在一起也有打湿的痕迹。被褥下被盖着半本卷起的书,书页也沾湿了。
“奶奶可是遭了梦魇?”素云关心问道。
珠大奶奶此时却惊魂未定,她坐着身子,只能听着自己胸腔内那激烈的心脏跳动声。等素云扶上她,李纨才反应过来,喃喃道:“无事,只是做噩梦了。”
“奶奶身上衣裳也湿了,我去给奶奶找一身干净的寝衣过来。”素云说道。
李纨愣着点了点头,她的心思还停留在刚刚的梦境里。
怎么会这样?
她低头看一眼,慌忙将床上的那册《列女传》给丢到了旁边案上。自己胸前也湿透了,里面若隐若现。忍不住哀叹一声,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素云急急忙忙找了衣裳过来,又拿了汗巾。李纨换下寝衣,由素云服侍下擦干了身子,再换了干净的寝衣。
床单被褥也都湿了,今夜是不能用了。
素云伺候着李纨喝了水,压压了惊。只好请了珠大奶奶换旁边的塌上歇息,又找来新被褥。
李纨坐在塌上,脑海里却还闪烁着刚刚梦境里的画面。
人,有时候特意想忘掉某些事情,偏偏那事会深深印在脑子里。更甚至,还能毫无理由的、霸道的闯进梦中。
素云拿着换下的寝衣离开,却无意间摸到寝衣裤子上一处湿迹有些黏滑。回头看一眼还在发愣的奶奶,连忙将衣裳收了去。
“宫裁?你为何如此负我。”
李纨脑子里回响这一几句话,回想着刚刚梦中贾珠那狰狞的表情。她心很乱,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将心脏扭转了半圈,又乱又痛。
噩梦,扰人的噩梦。
却,更像是离奇的春梦。
“我以为那是大爷,我真以为是大爷。”李纨自言自语道,“明明是大爷,怎么突然变成了蓉哥儿。”
“为什么变成了蓉哥儿,我还更欢喜了。”李纨想着刚刚的梦,眼泪哗啦啦的落下来。羞耻,无法言喻的羞耻。前面的梦境有多快乐,后面的梦境就有多恐怖。
她清楚的记得在最快乐的时候,贾珠闯了进来,准确的说是飘了进来。
一双血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和蓉哥儿,悄无声息的,在他们热闹时一言不发的。就在她要高兴大叫出那一声时,贾珠睁着血色的眼睛将脑袋伸了过来。
毫无征兆的,她被吓了一跳。
梦醒的最后一刻,还隐约听着那一声:“为何如此负我?”
到底有没有,她已记不清。或许是因为这个离奇梦境给她带来的负罪感,从而导致刚生出的幻觉。
但这一切已不重要。
在她的心里,作为一个寡妇,一个节妇,竟然做这样下作的梦。已是失节,已是对不起贾珠。
李纨抹一把泪,用力咬着下唇,似乎只有疼痛才能让她清醒。
珠大奶奶醒后一夜未睡,因为她怕自己在梦中再失一次节。拿着《女四书》,却又半个字也读不进去。
夜,最难熬。
好不容易等到清晨,丫鬟们进房来伺候。
洗漱,梳妆。
李纨却对着镜中自己二十多岁的容颜发呆。过一会,贾兰进来请安。问了些义学的事情,听着贾兰说道,她心里更复杂。
难道又要去找蓉哥儿?
李纨实在有些怕见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