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进入冬十月了。燕王朱棣在北平休整了一个多月后,终于有所动静。半个月后,沧州接到谍报,燕军集结了三十万大军,离开北平,向辽东进发,已经到达通州。山海关一带已经进入紧急战备状态。
沈若寥把地图钉到墙上,然后斜靠在床头,连着五天,盯着地图出神,一动不动。
山海关有重兵把守。然而这并不说明什么。上一次,燕王用了近乎一模一样的手段,不但从吴高手中把永平救了出来,还把关外驻守大宁的朵颜三卫和宁王朱权连锅端了。
又奔山海关而去。燕王就喜欢搞这些奇奇怪怪的名堂。
但这一回,究竟又是否真的完全一样呢?
他想不明白;彻底想不明白。
傍晚时分,老三哥端着晚饭走了进来,看到午饭还在原地一动没动。
“大将军,你魂儿丢啦?饭都不吃。”
沈若寥白了他一眼,仍然不动。“你才大将军呢。”
老三哥关上门,坐下来。
“老弟,我觉得,你应该马上回德州去。”
沈若寥转过脸来望着他。
“干什么?”
老三哥低声道:“你装什么傻。这儿没有你的人,你又不是不知道。这沧州城里,表面上上上下下都当你是左副将,这儿你最大;其实真正肯听你的,还就是我们这八个人。”
“八个?顶多七个。”沈若寥想起谷沉鱼就有些牙疼。
“就是说啊。但是德州那里,起码经过济南一战,大将军嫡系的那两万人马现在都肯听你的。”
沈若寥嘲笑道:“我说老三哥,你发烧啦?听我的管个屁用,他们都是大将军的人,时时刻刻跟着大将军走。我回到大将军身边,不照样还是只有你们七个,外加一个没事添乱的。”
“还是不一样。毕竟两万人拿你当自己人看,你感觉舒服啊。在这儿说好听了是上宾,说难听了感觉跟敌军特使也没什么两样。不舒服。”
“没什么不舒服。沧州要是只留徐将军一个人,感觉上重量失衡。现在正好,真定有平将军、吴侯爷,沧州有我俩,德州有大将军、魏国公和铁尚书。”
老三哥道:“可是兵力上仍然失衡。沧州虽然有两个守将,但是说到底,只有徐凯将军一个人手下的兵力,原先是三万,现在也就三万,而且只会越来越少。真定可有二十万人。德州大将军旧部两万,新调集了十一万,加上魏国公先前带来的十一万,也有二十多万人呢。说到底,还是沧州最薄弱。”
沈若寥笑道:“是啊老三哥,你这么一说,我不是更不能走了。”
老三哥道:“老弟,我的意思是,你起码到大将军那儿去要点儿兵啊。就算你打算蹲这儿了,沧州这么点儿兵力不够;你手中没有兵,更不行。你赶快回去,要上他几万人马,再带回来。”
沈若寥沉思片刻。
“你说的有点儿道理。”他说道。“让我想想看。”
老三哥嘟囔道:“你最好快想,尽早决定,越快越好。”
第二天早上,沈若寥向徐凯说,打算离开几天,去德州管大将军要点儿兵。
左副将军想干什么,徐凯当然没话可说。此外,他也觉得沧州守军力量稍显薄弱。沈若寥和他一起巡城一周,最后看了看城防;然后,就告辞出城,南向直奔德州而来。
沈若寥带着自己的八个人,当天下午赶到了德州,向盛庸和徐辉祖说明了情况,表达了要兵的意思。
盛庸当即爽快地答道:“没问题。你就把我两万旧部带上好了。他们跟你熟。”
徐辉祖却摇头道:“没那么容易。若寥,你需要先告诉大将军,你一共需要多少人马,具体多少骑兵、多少步兵?”
沈若寥在沧州已经考虑好了这个问题。
“一万一千两百人。一半骑兵。”
“一半骑兵?你确定?”
“确定。”
徐辉祖和盛庸对视了一下。
“好的。你容大将军跟我商量一下,等会儿告诉你。”
片刻之后,徐辉祖差人把他找回来。盛庸见到他,便说道:
“沈将军,我决定了,本部一万一千两百人,其中五千六百骑兵,交给你带上;另外,徐大人麾下一万一千两百人,其中五千六百骑兵,一并交给你。这样,你手中一共是两万两千四百人,一半骑兵。你看如何?”
沈若寥吃了一惊,看了看徐辉祖。
“……我——羽林二卫加起来,一共一万一千两百人。我最多只带过这么多兵。”
徐辉祖道:“胡扯;你上十二卫亲军总督,手下一共管着七万人,怎么可能只带过一万一千两百兵?两万人对你还不是小菜一碟?何福做征虏前将军,剿灭刀干孟叛军的时候,只不过是个都督佥事,还没你现在位子高。人家领着十几万大军立的功,从来也没嫌过人多。”
沈若寥想了想,道:“好吧;那我试试看。”
徐辉祖补充道:“还有,人家何福将军,最初也只是金吾后卫的一个指挥同知。所以,以后你别再拿出身禁军,一辈子就只能在禁军里混,作为自己没出息的借口。”
沈若寥两颊顿时臊红,点了点头。
盛庸笑道:“打算什么时候返回沧州?”
沈若寥道:“时间很紧了。后天吧。明天我先认认兵,另外还要装粮车。”
盛庸道:“是啊,早些回去。提防着点儿,说不定燕王神不知鬼不觉地突然出现在沧州城下。看他这回的形迹如此可疑,保不齐什么可能性都会有。”
次日,沈若寥从盛庸和徐辉祖手中接收了各两卫的人马。他拿着名册,把所有指挥、千户和百户清点了一遍,给士兵分发了路上的口粮和水,交接了粮册,也没说别的。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第三天清晨,沈若寥把两万多人集合起来,列好队,最后点了一次名册,准备出发。然而他刚刚点完,突然盛庸手下的传令兵气喘吁吁跑了过来。
“沈将军,大将军请您现在马上过去!”
沈若寥跑进盛庸的营房,徐辉祖铁铉都在。三个人神情凝重。
“出什么事了?”
盛庸开口道:
“沈将军,一切准备好了,要出发了?”
沈若寥不解地点点头。“对,正要走。”
盛庸道:“不用走了。沧州已经沦陷了。”
沈若寥皱了皱眉头。“什……什么?”
盛庸道:“刚刚接到战报。燕军昨天晚上偷袭沧州城,子时城破。守将徐凯被执,三万守军消灭殆尽,只剩下三千残兵,向燕军投降,被燕将谭渊——”
他顿了一下,看了看徐辉祖和铁铉。
“被燕将谭渊,连夜全部活埋。”
沈若寥一动不动地站着,沉默地望着三个人。
盛庸叹了口气,道:“按理说,燕王这步棋,应该并不算出人意料。我看,还是从自己身上找原因。沧州城防如此羸弱,恐怕其中,麻痹大意是根本。沈将军离开前,有没有这种感觉?”
沈若寥仍旧不动,也不出声。他心里在想一件事。而这件事,接着就被大将军提了出来。
盛庸道:“现在我只能庆幸,幸亏你福大命大,突发念头跑回来要兵。晚上一步,现在连你都在燕军大营里。”
铁铉道:“要是你早想到,早两天回来要兵,说不定沧州还能挺到现在,我们在这里的兵力,还可以赶去支援。”
盛庸道:“确实是;不过现在想那个也没用了。至少还没连你一块儿丢了。要不然——”
徐辉祖道:“还是想想接下来怎么办吧。燕军拔沧州,马上会继续南下。他们的下一步会到哪里?德州?济南?”
“他应该不会再去济南了。”盛庸道。
铁铉道:“我看,我还是马上赶回济南的好,以备万一。”
徐辉祖点了点头:“我跟铁大人一起去济南。”
盛庸道:“这样最好了。有公爷和铁尚书在,燕军绝对不敢再去进犯济南。德州这边,有我和若寥——或者,他绕开德州、济南,直接南下?”
徐辉祖想了想。“很有可能。他知道济南有铁大人,德州有你俩。攻城之上,他已经吃过一次你们的亏,未必想再来一回。我觉得,燕王会径直南下,不大可能再和你们纠缠城池,而极可能选择开阔地带进行正面野战。”
盛庸道:“河北、山东交界这一带千里旷野,很适合燕军骑兵野战。很难判断燕王究竟会选择在什么地方交战。”
沈若寥道:“最好是我们掌握这个主动,想办法把他引到咱们选好的地点交战。”
徐辉祖想了想,道:“对,不能给他这个主动。那你觉得,这个交战地点,选在什么地方合适?”
沈若寥道:“东昌——我觉得。”
“东昌?”
沈若寥点了点头。“使我军背东昌城而面西迎敌,则南有徒骇,北有马颊,西有运河,此三条皆干流,水流丰沛,可制敌退路。且东昌城高池深,自古为易守难攻之地;近邻有临清、冠县、莘县、茌平、高唐诸镇,相距皆在百里,各屯重兵而互为援守,南邻亦有兖州治下阳谷、东阿、东平三处可牵制敌军;外围更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