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远望好似殿中移来一座山石,令座中诸人也为之惊惶。袁绍知晓那便是董卓,他与董卓虽多有交集,但此时才是初次相见。可袁绍只看一眼董卓,见他的两鬓华发,随即左右扫视座中朝官,尚书台诸臣如卢植、张津、司马防、彭伯、荀攸、钟繇等人已尽数来齐,三公九卿如丁宫、马日磾、张温、刘弘、朱儁等也在此处,还有十余名壮士手持干戈,侍立左右,一看便是董卓麾下的勇士。
董卓听说是袁绍到来,对他含笑点头,令仆人在主座左侧为袁绍专门设席,以表尊重之意。又对他打趣说:“我在夕阳亭时,听说袁使君为复主仇,杀尽城中宦官,还想如此英雄,该是何等雄壮,今日一见,却仿佛翩翩君子。”董卓麾下听闻消息,都哄笑起来,朝臣则低首不言。
袁绍面不改色,安然入席,对董卓说道:“哪里哪里,袁绍早先与董公往来时,董公言辞殷殷,语风楚楚,袁绍读之再三,还以为董公身量窈窕动人,可为佳偶呢!”此言一出,诸座皆惊,牛辅当即要拔刀上前,为董卓挥手拦住。
再上下打量完袁绍,董卓不由挑眉笑道:“是某失言了,袁君不愧是袁家千里驹,连一字半语都不肯想让哩。”但他语气却并非如此,话风一转说:“某甚嘉许袁君兄弟,也遣使于虎贲中郎将,欲拔擢其为后将军,不料他受印而逃,袁君以为某该当如何?”
袁术已逃出雒阳!袁绍闻之不禁默然,他良久才说道:“公路心念社稷,如此作为,必有缘由。”董卓自觉占得上风,便不再与袁绍言语,反而拍手上席,与众卿谈笑饮食,其中周毖、伍琼二人谈吐上佳,又为京官多年,董卓非常看重两人,屡屡遣仆为其上酒。袁绍坐视酒宴,只自己饮食,好若孤身一人般。
饮过两轮,席中张璋起身举杯说:“如今宦祸尽除,天子无恙,实乃天下幸事,我与诸公痛饮此杯。”众人莫名所以,又有一人朗声否决说:“张君何出此言?宦祸虽除,但如今东京残破,皇威扫地,公卿死于池,天子流于野,四海闻之,莫不犹疑?自以为汉室倾颓,天下将乱,又有何幸事可言?”众人再转首看去,原来发言的乃是谏议大夫范康范中真。
众人闻言一片骚乱,不少人斥责范康无礼,也有很多人赞成说:确实如此。董卓便趁势起身,压手示意众人安宁,等纷乱渐平,他才缓缓说道:“范大夫所言乃是正道,雒阳之中连动三日兵戈,死者五千余人,便是先帝党锢时也不能相比,如何能说是祸患尽消呢?”
董卓稍顿言语,看众人神色低沉,方才继续道:“归其原因,不过有三:天子无德,不能明政;太后无德,重用宦官;外戚无德,不能亲众。前汉时霍光为社稷虑,废昌邑侯而改立中宗,方有前汉鼎盛。
今亦是时,某观陈留王,处乱沉静有大气,才思捷敏若飘鸿,先帝生前亦属意于陈留王,唯何进何苗乱政,方才令天子继位。顺逆有命,既知邪弊,便当改邪归正。依某看来,为汉室四百年江山计,当令天子让位于陈留王,诸位以为如何?”
还未等其余人言语,袁绍当即起身,对董卓怒喝道:“董公出此言论,是当众卿无德吗?起初天子继位,亦是百官推举,天子如今年少,有何错失?竟横遭废位。董公违礼任情,废嫡立庶,恐不怕遭天下非议吗?!”
董卓亦是勃然大怒,他当即拔出案间佩剑,削落袁绍案角,又刃指袁绍之面说:“竖子胆敢如此与我说话!真以董卓为妇人吗?!当今天下之事,岂不在我?我欲为之,谁敢不从!”
袁绍嘿然出声,拔出佩刀亦砍落董卓酒盏,横刀于众人之前,众官见他对董卓冷笑道:“天下健者,岂惟董公!”袁绍说罢,扔掉腰间银印青绶,踹翻身前桌案,伴随着印绶与酒具的哐当声,他淋着秋雨就此远去,雨中传来他的歌声:
“我所思兮在太山。欲往从之梁父艰,侧身东望涕沾翰。美人赠我金错刀,何以报之英琼瑶。路远莫致倚逍遥,何为怀忧心烦劳。
我所思兮在桂林。欲往从之湘水深,侧身南望涕沾襟。美人赠我琴琅玕,何以报之双玉盘。路远莫致倚惆怅,何为怀忧心烦伤。
我所思兮在汉阳。欲往从之陇阪长,侧身西望涕沾裳。美人赠我貂襜褕,何以报之明月珠。路远莫致倚踟蹰,何为怀忧心烦纡。
我所思兮在雁门。欲往从之雪雰雰,侧身北望涕沾巾。美人赠我锦绣段,何以报之青玉案。路远莫致倚增叹,何为怀忧心烦惋。”
袁绍所唱乃是张衡所作的《四愁诗》,歌意惆怅但歌声狂放,袁绍以所思四方,而指雒阳无道,轻蔑之意展露无疑,但他声名闻于四海,宫中禁军也素来对他敬畏,显阳苑中竟无一人阻拦,看他就这样在雨中狂歌,漫步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