铠甲表面黏附着大片血迹和内脏碎片,有的干涸后再叠加出高低有别的厚度,有的看起来还很新鲜,因为在流动。
整体透出一股不安分的疯魔气质。
先前那种威严冷漠的形象,仿佛只是她自己的臆想,或者就是这位的整蛊式扮演。
某个瞬间,兰疏影觉得她面前不是一位古神的残留意念,而是随时爆发的活火山,感知判定为,高度危险。
嫌弃她发呆的时间太长,蓐收长眉一挑:
“我吓到你了?”
没等兰疏影回答,他怪笑一声,眉心裂开竖线!无形的刀刃沿着此线将他切成两半,没过多久,暗红缝隙里迈出一条修长结实的小腿,然后是剩余的身体。
皮囊落地。
现在的蓐收比之前缩水大半,五官和气质变化都不大,但是线条变得冷峻瘦削,是个高挑健美型的漂亮青年。他只着一件贴身的暗金甲裙,换了一身皮,半点疤痕也找不到了。
咣当!
那套被切开的染血战甲砸在地砖上。
兰疏影隐约瞥见里面爬出一些黑色的细长虫子,一闪而没,快得像是错觉。
她几乎是本能地挪开目光,随后才反应过来,这种本能恰好说明了战甲有问题!那些疑似虫子的东西,比蓐收本人还危险!
蓐收不在意被损坏的战甲,只是冷淡又执着地盯着兰疏影,仿佛在问她:
现在怎么样?
兰疏影目光从他胸膛游过,觉得他对“吓人”这个词应该存在误解——比起他出现时的样子,当场换皮那一幕显然更有视觉冲击力。
不过他现在的形象清爽多了。
“……很,干净?”兰疏影试探道。
蓐收转动着手腕,语调轻快,“只有蠢人会被外表蒙蔽,希望你不是。”
略带嘲讽的话语配着他的神态动作,兰疏影听出了自大,优越感。威严的神灵形象忽然加入少许人气,她这时才觉得距离拉近了,却不知道这种变化是好是坏。
忽然,她眼角一跳。
因为地上的皮囊和战甲在动。
是那些血污和内脏在蠕动。
她开着鬼瞳,因此那些干涸的红褐色外壳相当于不存在,她看见的是大大小小的深灰肉块,上面裹着断裂的黑色游离细线,那正是先前一闪而过的黑色细长“虫子”……
细线缠绕的缝隙里偶尔冒出“气泡”,其中有飞快变幻的鬼脸,男女老少均有,他们面部麻木,眼神却怨毒,让她想到深溺的水鬼伺机寻找替身。
“第一次见吗?”
蓐收瞥了她一眼,眼神像在笑她大惊小怪。
他站在原地动也不动,任凭那些古怪的肉块蠕动着,一点点靠近他,从足底缓慢黏附上去。
两条小腿很快被血污占据,乍看是花团锦簇,细看才是诡异至极。
兰疏影控制着惊骇,干干地说:“……有点像诅咒。”
她在昼神身上看见过一些黑色细线,是夜神留下的诅咒,跟眼前这个有微妙的相似,显然又不在一个层次。
蓐收身上这些更厉害,她不敢深入分析,匆匆看过就主动封了鬼瞳,只觉得再看下去会栽在上面。
“诅咒?错。”
蓐收啧了一声,甲裙之下的双腿前后岔开站立,双臂交叠在线条明显的小腹上方,眉眼轻眺间绽出骄傲和洒脱的意味。
“这是污染,我的尸骨在冥海待久了,这种事免不了,对了,哪天你见到我的时候,要是发现我不认得你,你就杀了我。”
“看你自己也办不到,那就叫帮手吧,叫谁来倒无所谓,听我那个仆人说,有些杂碎想占领阴界?哼,最好你能把他们引到冥海来,让我松快松快!”
他把她上下打量一遍,翘起嘴角:
“你啊,多修炼吧,到时候跑得不够快,就只能留下陪我了。”
兰疏影愣了好一会。
在她理解里,所谓的“污染”来自冥海,表现为蓐收身上这些甩不开的脏东西。
与污染物长期相伴的后果,是让他失去清醒,攻击性增强。
至于“想要占领阴界的杂碎”,应该是那群把古神逼到地下的后天神灵。
她最近听慧老讲了不少故事,差点改口称他们为“神仆”——仆,听起来就够卑微了,在蓐收嘴里骂得更狠,果然是真仇敌。
她心里嘀咕:卖主的白眼狼们,叫声杂碎也端得住。
“嗯,理解还凑合。”蓐收状似满意。
兰疏影垂下头,适时地冒出一个自嘲想法:看来她今天不需要开口了……
“不喜欢被我听见你的想法?你不知道,总有蠢货想在我面前撒谎,我不想浪费时间去辨别,习惯自己听。”大概是看她顺眼吧,骄傲的古神竟然多给了个解释,还主动让步了:“我可以不听你的。坐,我们聊聊。”
他抬手幻化出一副桌椅。
桌子由长短不一的臂骨和腿骨拼成,椅子则是不知名生物的手骨,大小和高度正合适她。
兰疏影不掩饰惊愕,站着没动。
“你是觉得我不配跟你坐下说话?”蓐收沉下脸。
“不,只是……有点惊讶。”
兰疏影坐了小的那张。
“用不着太拘谨,先介绍一下——蓐收,掌管十八炼狱,通常守冥海,偶尔出去抓几个犯重罪的神魔,判罪用刑,都是我来办……”
兰疏影郑重点头表示听明白了,没打算拍马屁,毕竟对方叙述的职责都属于过去,她再提就扎心了。
蓐收在对面落座,刚才站的地砖上留下几个残缺的血脚印。
“我是蓐收,也不是蓐收。”
“谁会喜欢待在冥海那种破地方受罪?反正我不乐意,可我走不掉,哼,花了好长时间才弄明白,原来我就是个执念……”
“我,他的执念是守护一件东西,直到有人把那东西请走,我才能解脱。”
兰疏影听得专注,忍不住问他:“那是一件什么东西?”
蓐收歪头笑笑。
“我刚才忘记提醒你,本体执掌刑狱,讲究公正,公平,不因喜怒徇私。所以你跟我要答案的话,也得给我一个答案。”
兰疏影想了想。
确实公平。
她认真点头。
“好。”
“那你听好,我守的,是一位尊神的法身。”蓐收故意顿住,在她无法掩饰的震惊里缓缓咧开嘴。
“她叫枞殊。”
“你肯定没听过这名字,他们不敢说,我敢,我的好神仆专门搭建炼狱助我过来,来的不过是个投影,毁了就毁了——我该告诉你的事还没讲完,就算毁了,那也不是我吃亏!”
他没骨头似的仰靠在白骨椅背上,挂着赖皮的笑容,抬高了声音,好像是在故意说给谁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