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翊均见李商隐上道,转而注视着长安草图良晌。向前在西川,李德裕说过的话又一次在张翊均耳畔响起:“利高者疑……”
许康佐数个时辰前刚将穆庆臣谋除郑注的密谋泄露给了乱党,马上禁军军将便起草了一份关于穆庆臣谋反的供状……
“天下哪有这般巧的事?”
李商隐脸色一黯,“原来……此事竟也是乱党所为?”
“如此一切都解释的通了……”张翊均剑眉微抬,他收起拂尘,提起一杆小狼毫,在大明宫紫宸殿的位置也画了个小叉,分析道:“此事若有乱党在背后,如此行事,自然是为断天子羽翼。”
“所以这份供状,难道意味着……”李商隐插起话来。
砚中浓墨未干,张翊均将笔杆递给李商隐,下颌轻点,向李商隐示意着。
李商隐接过笔杆,轻蘸浓墨,在昌明坊也画了个小小的叉,由此整幅长安草图变成了一张可怖的罗网,所有的黑叉正上方,便是帝国的心脏——大明宫,亦即天子所在……
李商隐补充道:“也就是说,乱党此番诬告如若得逞,穆庆臣若倒台,他们所密谋的兵变,便失去了最后一道屏障……”
张翊均默默点头,他的神情远比李商隐凝重。
令他暗暗心惊的是,神策军都虞侯人微言轻,绝不会私自起草供状,若无顶头上司的允许,供状根本递不到天子面前。而神策军的顶头上司不是别人……
而是王守澄!
这下可糟了,张翊均心道,之前他本以为只是禁军中有些人参与了密谋而已,但现在王守澄竟也是乱党一员,形势就彻底变了……
他们面对的不再只是隐没于地下的鬼兵乱党,还有盘踞宫中的神策禁军。张翊均绝望地发现,自己正在追查的乱党已然成为一具可怖的庞然大物。
“那现在该怎么办?”李商隐心急如焚道。
张翊均将局势简单一讲,李商隐也不说话了。
水漏滴答作响,浓重的无力感渗透着张翊均的身体,他绞尽脑汁想阻止乱党对穆庆臣的诬告,却发觉时间太过急迫,根本无力改变现状:李德裕远在西川,朝中牛党当权,而如果请颍王亲自说情,只会让穆庆臣坐实了交接藩王谋逆的罪名,局势只会更加失控。
戴着枷锁跳舞,谈何容易?
李商隐望了眼水漏,辰时已到,随后城中次第响起的钟鼓訇鸣打破了沉寂。
“事已至此,那不如……”李商隐拈着下颌,目光灼灼:“不如奋力一搏?”
“此言何意?”
“供状的呈递已然是既成事实,只可为穆相求情,以使圣人领悟!”李商隐向手心一捶,“此等大事,只可求助于宰相,才可平息了。”
张翊均摇摇头,脱口否决:“我离开长安前便知道,漳王贤明而有人望,自幼便是神童,下笔有神传得全长安城人尽皆知……”乱党的算盘打的很明白,圣人同漳王虽表面手足情深,实则心中早有芥蒂。圣人若知穆庆臣伙同漳王谋反,只怕穆庆臣连见到圣人当面辩解的机会都没有!
李商隐目光未减,大声道:“义山说的宰相,可不是穆相公……”
张翊均认真地看着李商隐半晌,似在确认此言并非玩笑之语。
张翊均俄而苦笑,轻叹一声:“我同牛相素不相识,又无人引荐,只凭十六宅印绶,恐怕连府门都进不去。李宗闵更是门槛颇高,绝无可能……”
“我师从牛相世交、天平军使令狐楚,而且在东都求学时,又同牛相挚友白居易白宾客、刘禹锡刘刺史交游相识……”李商隐挺直腰身,拍了拍胸脯,他的眸色中竟显露了坚决与自信:“……别看我这样,却也是陇西李氏,凉武昭王后裔呢,和大唐皇家乃是同宗,想是可以博得一面之缘?”
张翊均对李商隐的坚持颇感意外,在他看来,去救穆庆臣希望渺茫,不如想方设法去同京兆府以及金吾卫取得联系,阻止兵变更为恰当。但见李商隐的表情,张翊均便问了一句:“你想用什么理由入府?”
李商隐表情神秘地将手探向怀中,少顷摸出了一叠书簿……
李商隐将书簿挥了挥,唇角含笑:“牛相虽政绩为翊均兄所不齿,但是其文才还是天下闻名的,我若拿我的诗文去干谒,必定会得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