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交换,尊驾可从方才那几个问题里选一个……噢不过,主使者安某也还未查明,所以那个就别问了……”
“‘鬼兵’下一步将若何?”
这时张翊均细忖后的疑问,若自己眼前的这名汉胡混血果真如他所猜,是暗桩的话,这是他眼下最亟需获知的……
安守约转了转脖颈,一字一顿:“朝中……要死人了……”
朝中?
“谁?”
“安某如果直接告诉尊驾,多没意思啊,”安守约唇角浅笑着,向张翊均略一叉手,“尊驾会知道的……”言讫便转身朝着水渠桥头离去。
张翊均望着安守约的背影,不知为何,他竟从此不过一面之缘的人身上读出了同这座都城格格不入的落寞。而这也有可能是他同这自称安守约的神秘人最后一面,亦未可知……
谁知张翊均这样想着的当口,安守约走出不过三步,就又回过身来:
“噢对了……”
张翊均不由一愣,“还有何事?”
“没什么,只是作为局外人,想提醒一句,”安守约四指并拢,垂目望着指甲半晌,“安某尝往城北平康,偶于清凤阁遇一女子,廊阁服饰皆饰以牡丹……”
张翊均心惊道,这、这说得不是璇玑吗?!
安守约道:“安某私以为,她能做到比端茶送水伺候人更有意义的事……”
留下这句话,不等张翊均有所回应,安守约便转身大步离去,身形不多时便彻底隐没在冬夜的黑暗里。
寅正三刻。
光德坊,张府。
张翊均一宿未睡,他将自己关在藏书阁中,在宽案上运演了数次乱党所谋的诸事大小,想借此推出幕后主使,以及更重要的——他们将在几时作乱。他尽可能地不掺杂主观臆测,但越是如此,幕后主使的身份就愈发扑朔迷离,他不得不承认,这名高居幕后之人把自己藏得很好,定为密谋的高手……
张翊均背靠在交椅上,手捋着一把拂尘上的灰白须子,闭目细忖。
此人先是在城中精心布置了数条线索,其中就包括提前几个月编好了童谣,传唱西都,这些“线索”全部都会指向一个错误的主使——也就是当今天子最年长的亲弟,漳王李凑。有漳王挡在前面,真正的主使自然可以高枕无忧,行事有了更多保险。这也就是为何当初明明暗渠已然暴露,“鬼兵”也未对张翊均下杀手的缘由。
此人尔后又设法将柏夔以及宇文鼎纳入彀中,并将自己隐匿于幕后,在外由此二人运作。而且从乱党谋划之精细、之严密,其必身居高位,不然不可能有如此多的朝中命官相助;其身家也必然惊人,不然难以招纳如此装备精悍、数量众多的暗军。
张翊均双目布满了血丝,但他现在根本不敢贸然入睡,他总生怕自己一合眼,便睡过了头,尔后就会发生什么大事,自己从而来不及作出反应。
他本笃信道家,讲求的是清净无为,俗世庶务皆过眼云烟,不留于心。但自从他选择迈出家门的那一刻,便彻底踏上了与自己希冀所不同的道路,而维州事起,“鬼兵”谋逆,他也再难享有哪怕一刻的清静,整个人的内心自始至终跌宕起伏,与道家教义背道而驰……
道心破损啊,张翊均摆弄着拂尘,无可奈何地想。
而且,安守约的话也在他脑海中久久挥之不去……
“朝中……要死人了……”
会是谁呢?
张翊均端起案几上放得冰凉的茶盏,细抿一口,润了润干裂的嘴唇。他放下拂尘,提着盛有半壶凉茶的茶壶,缓步走到一钧炭炉前。
伴着他将茶壶轻轻放于炭炉上的动作,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开始踏在后园的青石板上,朝着藏书阁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