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给刘秀的奏疏里,冯异是如此解释的:“岑彭用兵诡诈,不可贸然突入,异且与岑彭相拒且数十日,阿头山魏军粮尽之际,必大急,或南师北渡仓皇撤走,或北师南济救援,皆可从容应对,此万成计也。”
……
武德三年二月下旬,当身在樊城,日夜盼着冯异钻进“口袋”里的岑彭听说这位大汉镇西大将军,居然始终游离其外,只派了马武抵达襄阳试探时,不由笑骂道:
“冯公孙的用兵,算是学到大魏天子些许皮毛了。”
这是一句很高的赞誉了,冯异与喜欢积蓄力量,靠一瞬间的猛击来决胜负的岑彭,全然相反,更偏向第五伦的路数,就一个字:稳!
稳慎徐图、谋定后战,这是岑彭对这位对手的了解,据无处不在的魏军细作反馈,听说汉军作为前锋的马武将军,军行太速,气太锐,然而其中多有不整不齐之处,一个伏击就能打散。
反观冯异,带着万余军队北上,却几乎无隙可乘,行军时能做到不乱行,不喧哗,抵达阿头山南后,又故意让士卒大声喧哗,只为传到山北,虽然无法翻越攻魏军隆中偏师,但一二日间,光靠隔空传音足以乱其心志,让不知真相的士卒以为汉军大部队抵达,他们被包围了。
幸好那批人是岑彭在关中就带着的老兵为中坚,否则说不定已经士气崩溃了。
又听说冯异很重视后勤,至今船队还跟着军队,安置在宜城,这是见势不妙随时调头的态势啊,说好的争襄阳呢?
不得不说,冯异这些举措,让岑彭原本的谋略全泡了汤,奇袭黎丘再渡过汉水,封死口袋的计划不能再用了,这会去,会迎面撞上半渡而击的冯异……
“好手段。”
岑彭却并不急切,控制樊城,又攻占汉水上游的山都县后,许多事情,就变得简单起来,比如援军,比如粮食,都可以通过安全的水道源源不断抵达……
“就遂了冯公孙的意,继续拖下去罢,再拖上一二旬。”
“但最终,还是他吃亏。”
“因为这一战。”
岑彭自信地抬起头,看向碧空之上,正在追逐鸷鸟的苍雕。
“我在上。”
“他在下!”
……
夜雨荆江涨,春云郢树深。
后世的这一首诗,极能形容三月份的江汉平原,随着骤雨泄下,原本还算嫩绿的世界,更加繁盛茂密,高高的山上枸杞赤楝竟相生长,低洼的河畔湿地,雨滴落在蕨菜和薇菜的叶子上。
当雨停之时,随着百川灌入,滔滔奔流不息的汉水,已将荆襄紧紧包络,更宽阔壮大了几分,波涛已经涌到了襄阳以东,巍峨的岘山之下,让它更像极了一艘巨大舰,汉水在此受山势之阻,拐了个巨大的弯弯,向南缓缓流去。
激荡的波涛中,鳣鱼和鲔鱼在成群游动。
而这场雨,也将冯异彻底浇醒!
这些天来,他一直感觉到自己似有某处忽略了,直到此刻,看着水涨后江汉滔滔之势,冯异才猛地脸色大变。
“不好。”
“此役,我在下游!”
……
从一月底,岑彭入驻樊城以来,魏军就一直表现出缺少舟楫的架势,浮桥要当地人帮造,舟船还得临时征募,但楚黎王存了心眼,将船只都放到下游去了。
当浮桥被楚军敢死之士烧毁后,岑彭也表现得无可奈何,修葺的进度缓慢,以至于从邓奉、楚黎王秦丰,到此战唯一能和岑彭下几个来回的冯异,都忽略了水上的威胁,虽然魏军在南阳或有舟船,但那些支流狭小,很难直接水运入汉……
岂料,当三月初,雨水大盛时,汉水及其各条支流,水涨得飞快,夏天没到,就提前进入了通航期!
怕什么来什么,一条条舟船也如期而至,或从汉水上游的丹阳地区,经过山都等县,畅通无阻地停靠到樊城码头,或从南阳腹地出发,靠着百川入汉的自然地势,顺利与友军汇合……
舟船运送来的不止是快吃完的粮食,还有援兵、民夫。
以及一艘艘在宛城打造的内河小翼,它们是唯一种能在汉水上作战的战船。
数十艘船只停靠在水涨后被淹没小半的樊城码头,随着鼓点响起,它们悉数离开码头,驶入江流。而船上,除了岑彭亲派的几个亲信校尉外,绣衣都尉张鱼站在正一点点撑起的黄帆前,朝来为他们壮行的岑彭拱手,心服口服:
“这盘棋,虽然看似开局恶手多多,但最终还是将军赢了!”
岑彭却依然不轻敌:“未到最后一刻,不敢言胜。”
他与冯异是棋逢对手,见招拆招,既然故技不行,就换了新策。这支水上奇兵,将顺着汉水南下,以超越快马的速度,去袭击宜城的汉军辎重:既然冯异不肯入袋,那就将袋子,再张大些,强行将他套进来!
只不知,冯异又会如何应对?
张鱼颔首:“宜城那枚收受了黄金和大魏印绶的暗子,楚寇的丞相赵京,已经埋下多时,就等发动!且让张鱼南下,盘活此子,为将军‘飞封’,断冯异后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