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蒙蒙亮,数以万计的太师军仍在那片充斥着荒凉的沼泽中,搜寻江东义师的残余。
沼泽深处,多有沼气,越到深处,沼气便越浓重,太师军的士卒们只能用手捂着口鼻,免得因吸入过多的沼气而昏厥。
而就算他们小心翼翼,这片沼泽仍暗藏潜在的危险。
“啊——”
一声尖叫,划破了寂静,原来是有一名太师军士卒不慎踩到了沼泽中的浮土,整个人一下子就陷入了泥潭中,那不知深浅的泥潭很快就没到了他的腰,惊得他大声呼救:“救我!救我!”
好在附近有许许多多的太师军士卒,在这些袍泽的帮助下,那名倒霉的士卒很快就脱离了危险,只是他手中的兵器就没有那么好运了,待等他脱困时,那片不知深浅的泥潭,早已将他的兵器吞没,只留下一串充满瘴气的气泡。
显然,他的兵器是找不回来了。
遗失兵器,这可是大过,就算军中的将官看在原因上网开一面,可训斥一顿依旧是免不了的,可能还要受到体罚。
想到这些,才逃得性命的那名士卒,面色就变得有些难看。
而与此同时,虎贲中郎将邹赞正站在一块实土上,背着双手目视着这片毒雾弥漫的沼泽。
昨日下午,在陈太师招安那赵伯虎失败后,他太师军追击着赵伯虎的败军一路追到了这片沼泽深处。
由于当时夜色已暗,且沼泽深处危险重重,他太师军着实损失不小——而其中有相当一部分的伤亡,要么是有士卒不慎踩到沼泽中的浮土,因无法及时得到袍泽的救援而被这片沼泽吞没,要么就是因为吸入了过量的沼气昏厥。
“伯智。”
忽然,身侧传来一声呼唤。
邹赞转过头去,旋即便看到薛敖浑身烂泥,一步一个脚印艰难地朝他走来。
他无心偷笑,因为此刻的他也好不到哪里去。
“如何?”他问薛敖道。
话音刚落,就见薛敖抬起右手,将手中半块残破的面具递向邹赞,看面具的造型,酷似那赵伯虎遮盖面庞的那块青鬼面具。
“找到了?”他惊讶问道。
“没,完全找不到。这是有人在一块实土上找到的,看样子赵伯虎那群人走得十分仓促,也不知死了还是逃了。”
薛敖郁闷地吐了口气,神情看似十分烦躁。
也难怪,毕竟昨晚为了追击赵伯虎的败军,连他都不慎掉入了泥潭,若非附近的将士们及时救援,说不定他这个晋国第一猛将就要窝囊地憋死于这片沼泽之下了。
虽说他也不算就没有收获,至少他擒住了赵伯虎身边的猛将吴泰,但没有亲手擒住赵伯虎,薛敖依旧感到十分遗憾。
『……』
邹赞捏着那半块青鬼面具,皱着眉头再次扫视了几眼面前茫茫的沼泽。
半晌,他对薛敖说道:“我估计不可能再有什么收获了,先出去向父亲复命吧。”
薛敖略一迟疑,随后点了点头:“好。”
于是兄弟二人原路返回,回到了沼泽的外围,即陈太师昨日劝降那赵伯虎的地方。
二人远远就瞧见,陈太师仍站在那儿,神色肃穆地眺望着前方的大片沼泽。
“父亲。”
“老头子。”
兄弟二人朝着老太师抱了抱拳。
老太师微微点了点头,用略有些沙哑与疲倦的声音问道:“可曾……抓到?”
邹赞摇了摇头,恭敬地解释道:“沼泽深处,泥泞难行,又有瘴气,又有陷土,将士们已全力搜寻,奈何仍未找到那赵伯虎的下落……”
听到这话,陈太师脸上露出几许失望之色。
见此,站在陈太师身旁的毛铮宽慰道:“太师,说不定那赵伯虎死于沼泽之内了呢。”
然而这番宽慰并未起到什么效果,至少陈太师沉重的心情并未因此得到舒缓。
诛杀赵伯虎,在陈太师心中其实是下下策,他最希望的,其实是招安赵伯虎,只可惜那赵伯虎却断然回绝了他,宁可逃入九死一生的沼泽中,也不愿接受他的招安。
更有甚者……
「纵使杀了赵伯虎,又岂杀得尽天下有志反晋的义士?」
「杀了赵伯虎,还有赵仲虎!」
不错,赵伯虎昨日逃亡前的这两句话,仿佛惊雷般,反复炸响于陈太师耳边,让这位年高八旬的老人,不禁心生忐忑。
赵仲虎!
曾几何时,他与邹赞私下讨论,怀疑赵伯虎可能有个叫‘赵仲虎’的弟弟,但他又没有得到任何风声,直到今日,他终于从赵伯虎口中听到了‘赵仲虎’这个名字,从而证实那赵伯虎确实有个兄弟,而这个兄弟,无疑正是‘二虎箴言’中摧毁了他晋国的那头小虎,申虎!
即使此番除掉了赵伯虎,可又冒出来一个比其兄长更加厉害的赵仲虎,这场叛乱几时才是个头?
再者,一个赵伯虎,就杀了他两个儿子,那么剩下的赵仲虎呢?
不得不说,纵使是戎马一生从未有过败绩的陈太师,此刻亦难免有点力不从心。
长长叹了口气,陈太师重新振作精神,沉声问邹赞道:“昨日的交战,清点伤亡了么?”
“大致清点了。”
邹赞点点头道:“昨日交战,我军伤亡千余,失踪数百人;而叛军一方,伤亡亦在一千至两千之间,降者近三千,余下不知所踪,或溺死于沼泽。”
他口中的失踪,即不慎被沼泽吞没的人,昨日他太师军追入这片沼泽的初期,这方面的损失尤其惨重,逼得他只能放缓攻势,叫士卒们小心谨慎地前进。
正因为这样,才给了那赵伯虎逃亡的机会——倘若那赵伯虎昨晚果然侥幸从这片沼泽逃离。
“……”
听到邹赞的话,陈太师沉默了片刻,旋即开口道:“仲信,你带骑兵再四处搜寻一番,看看能否找到那赵伯虎逃亡的痕迹,伯智,你与老夫先回开阳,顺便将这些俘虏带回去……”
“是!”
邹赞、薛敖二人抱了抱拳,旋即,二人转头看向旁边一侧。
只见在一侧不远处的空地上,数千名江东军士卒耷拉着脑袋地坐在地上,被一干太原骑兵与太师军士卒看押着。
而昨晚被薛敖亲手擒获的江东军猛将吴泰,则独处一处,不但被绳索捆绑着,甚至嘴里还塞入了布团。
可即便如此,这憨将仍凝眉瞪目,怒视着陈太师几人这边,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看样子显然是还在大骂。
在得知那吴泰的身份后,邹赞不禁看了一眼薛敖,为薛敖没有将那吴泰斩杀而是将其生擒而感到有些意外,虽说以薛敖的武力,无论将敌将斩杀还是生擒,都不是什么难事。
『留情了么?』
邹赞心下暗暗嘀咕。
事实上,在旁听了陈太师对那赵伯虎昨日的招降后,他对赵伯虎的印象也有所改观,甚至有些同情那些赵氏家族,甚至是同情赵伯虎的遭遇。
可惜双方立场分明,赵伯虎是反贼,而他们则是晋国的臣子,且彼此间又结下了难解的血债,否则凭那赵伯虎的豪气,双方并非不能结交。
『若是昨日那赵伯虎愿降,非但江东能迅速平定,甚至还能借力平定长沙的项宣,甚至是凉州的杨氏……唉!』
邹赞遗憾地叹了口气,挥手下令道:“来啊,传令虎师全军,带上这些俘虏,先行撤回开阳。”
“遵命!”
在邹赞的命令下,太师军的兵将们徐徐从那片沼泽撤了出来,在稍作歇息了一番后,便押解着那近三千名江东军士卒朝开阳而去。
期间,薛敖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些江东军士卒,包括他亲手生擒的敌将吴泰。
正如邹赞所猜测的那样,薛敖昨日手下留情了,并没怎么杀江东义师的士卒,否则凭他武力,昨日也不过是又一场单方面的屠杀罢了。
“将军。”
不知过了多久,有一名太原骑兵牵着薛敖的坐骑来到了后者身边。
“……”
薛敖一言不发地接过缰绳,翻身上马。
“走!”
随着他一声令下,数千名太原骑兵向南绕过这片沼泽,直奔东面而去。
半日后,陈太师与邹赞率先带着太师军回到了开阳。
此时在开阳,邹赞的儿子邹适,已率一部分太师军控制了全城,得知陈太师与父亲邹赞率军回城,邹适连忙出城相迎。
双方碰面后,尽管陈太师此刻心情沉重,也不忘重重称赞了邹适这个长孙,毕竟他们此番能以微小的损失重创赵伯虎、甚至险些将其擒获,作为内应的邹适堪称首功。
不过随后进城时,陈太师这仅有的好心情,也随之破坏殆尽。
与当日江东义师进城时一样,今日他与邹赞父子率太师军重新入驻开阳时,城内的百姓亦出现在街道两旁围观,但给人的气氛却莫名的压抑,除了有一小撮人欢呼他晋军的到来,大多数的人都表现地十分沉默。
这一幕,让陈太师心惊之余,亦感到莫名的痛心。
『我大晋,果真已失去了民心么?』
回想起昨日他在劝降那赵伯虎时对方所讲述的种种,陈太师就感觉一阵心闷。
而在他身后,邹赞亦察觉到了这诡异的氛围,问儿子邹适道:“前几日赵伯虎进城时,亦是这般么?”
“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