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城里的袍褂皂靴又多起来,王公们的马车又多起来,王公们带着成群的奴仆招摇过市,民国的官员乃至将军们以能够与这些地位尊显血统高贵的人‘交’往而感到无比荣幸。
紫禁城又‘门’庭若市,紫禁城里的谥法、朝马似乎又增了行情,各地真假遗老一时趋之若鹜。
溥仪在宫中是绝对应该“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的。
天‘性’好动而又正值少年的溥仪,在各种规矩中,特别是在几乎人人都以为徐世昌将扶宣统复位的形势下,不得不由动入静,在养心殿看报的时间多了起来,在这种时候,看报是不会引起人们的非议了。
此时的溥仪正在《华北每日邮报》上看一篇题儿为“另一场复辟是否近在眼前?”的文章,内心‘激’动不已。
文中写道
民国的经历绝不是幸运的。今天,我们又发现南北两方正剑拔弩张。由此而得出的惟一结论就是,人们已经在中国试验过共和政体,但发现在中国实行共和制尚缺乏某些条件。商人、绅士以及地主阶级对于这种自相残杀的斗争感到厌烦。我们确信,对于能够保证18个省份和平的任何形式的政fu,他仍都会给予其热诚的支持。
不要忘记,那里有一个由亲帝制的人们形成的强大的社会势力。这些人从来对共和制的政fu表示顺从,但他们出于众所周知的原因而在最近的几年中保持沉默。他们同情日前军人们的行动自不待言,他们当中的一些知名人士来往于各类人所共知的官员们聚会的场所,也不是毫无意义的。
这些人‘私’下赞成帝制,盼望以前的皇帝能够成功地重登皇位。他们认为,拥护共和政体的人正在毁灭国家,无论采取多么‘激’烈的措施,也必须恢复从前的繁荣和平静的局面。恢复帝制绝不意味着会为各方面所欣然接受。相反,它可能会遇到来自不止一个公使馆的大量的外‘交’方面的抵制。但即便是这种抵制,也注定会在一场成功的政变发生之后消失,因为众所周知:一事能成,则事事皆成。
……
溥仪明白了,现在在紫禁城中,为什么人们有时互相问候时也说“你看报了吗”,原来报上透‘露’出许多复辟的消息。
“一事能成,则事事皆成。”
溥仪回味着报上的话。
那上边虽然说的是只要复辟成功了,内政外‘交’的各项事情也就好办了;但是溥仪想的却是,只要复位了,他可能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受到严格的束缚了,他就有权作出自己的决定了。从这个意义上,溥仪对复辟特别神往起来,经常寻问徐太傅的事。
“万岁爷,现在听说德国已经不行了,世界大战就要结束了,如果协约国打赢了,大总统是参加了协约国的,乘着这股‘春’风做事,友邦一定会支持的。”
连太监们对国事也诸熟如此,溥仪的希望之火越燃越烈。
到毓庆宫,溥仪正见教汉文的三个师傅都在,陈宝琛在发议论中间,以鄙夷的神‘色’说:“今天我算是见识徐世昌的嘴脸了。他竟然还想当议政王,未免过分。一个‘公’也就够了。”
梁鼎芬接着说:“当初主张以汉大臣之‘女’为皇后,是何居心?其实以清太傅而出仕民国,早已可见其人!”
“皇上!”陈宝琛瞥见溥仪,喊了一声,就跪下去。
其他两个也都跪下去。
“都起来吧。”溥仪问:“你们刚刚说什么?徐太傅怎么了?”
三个人‘交’换了个眼神,还是决定不把世续今天宴请徐世昌的结果告诉他。
朱益藩打趣的笑道:“今天皇上主政了,召开了御前会议。”
梁鼎芬纯粹瞎扯道:“我的挚友劳乃宣和徐世昌关系很好。据劳乃宣说,徐太傅早有复辟之志,只是一时控制不住局势。现在世界大战之事已了,直奉之间,直皖之间,南北之间,都没有什么大的摩擦,虽然有人说这是大战大‘乱’前的宁静。臣以为,宁静则局势稳定,徐太傅会实现他的素愿的;若是大的前兆,则国人会认清民国的罪恶,在渴求统一集权的呼声中,徐太傅也易于复辟。”
陈宝琛看着溥仪心动神摇,不忍的摇摇头,竟然道:“徐世昌的态度到底如何,我们是全然不晓,这都是王公们和他联系的,对梁太保的话,我是有保留的。”
溥仪眨眨眼,道:“我把世续传来不就清楚了吗?”
几位师傅互相看了看,陈师傅沉‘吟’了一会儿,道:“这样也好。”
于是溥仪传旨让世续到毓庆宫。
世续很快就到了,着急地问:“出了什么事了?”
师傅们笑了。
朱益藩道:“不是一到这儿就会发生什么事的,今天到这儿来,是皇上有些话要问。”
溥仪道:“你们和徐世昌联系过复辟的事吗?”
世续一听乍一怔,思忖了一会儿,道:“万岁爷还是努力学习为好,奴才以为,这事,万岁爷就不必问了。”
陈宝琛道:“世续必有难言之处。不过,皇上已读书数年,经史谙熟,国学优秀,对时政也有成熟的判断;我以为,皇上可以知道一些事情。何况,皇上知道真相,知道实情,是更有好处的。”
世续道:“陈太傅所言极是,万岁爷知道事情的真实情况,对万岁爷自己确是有好处。不过……”
陈宝琛道:“我没有什么可顾忌的,”他转向博仪道,“皇上,老豆把自己的看法说出来。徐世昌竟有浙。豫。直隶三籍,先随袁世凯水涨船高,为袁出谋划策;后与孙宝琦、钱能训论乡谊,又同冯国璋、曹锟套祖籍:其人游滑可知。当初竟然主张以汉大臣之‘女’为皇后,是何居心?其实以清太傅出任民国国务卿,早已可见其人。以我看来,他放出言论,同时又逢迎直、皖、奉、南,只是为他的大总统位子而已,这样,不是说不可以复辟,若形势走到复辟,他也可以顺水推舟。可见,徐世昌是要进退自如,游刃有余啊。”
世续道:“陈太傅虑事缜密深远,‘洞’灼人情,所说都是实情。”他也面对皇上道:“万岁爷,奴才就依陈太傅,向皇上说实情。奴才对徐世昌抱有很大幻想,在他为总统提名人的时候,就与他接洽疏通,很后悔许多事没有向万岁爷禀陈,未与师傅们商量,做出一些现在看来有点愚钝的傻事也是复辟心切吧。现在看来,一切都是泡影。徐太傅对大清绝无忠心可言,有的只是他自己的地位,他自己的利益,他自己的野心。正像陈太傅所说的,他八面玲珑,正是要进退自如,游刃有余啊。”
溥仪眼前又是一阵发黑,但他还是坐稳了,面‘色’虽惨白,但表情却还镇定。虽然他不分解世情世故,但从世续的表情和话语看来,他肯定被徐世昌骗得不轻。
梁鼎芬愤愤地道:“真是人心不古,人心不古啊,没有一点忠义廉耻了。”
世续叹道:“像梁太保这样的忠臣能有几人?辛亥‘乱’起,清臣乃至一些王公,不是两面讨好,就是落井下石。娼妓只出卖‘肉’体,他们是出卖灵魂呀。”
朱益藩道:“这些跳梁小丑都不会有好下场的。‘ji’猾如袁世凯者已至极致,但其下场又如何,身败名裂,遗臭万年。”
世续道:“万岁爷幼龄已过,正如陈太傅所说,应多让万岁爷知道真相才是,我们也应向万岁爷说真话还是陈太傅虑事周到些。我今天就把话都说出来。我看,就算复辟成功,对万岁爷也没有什么好处,那些不知好歹的年轻王公不知会闹出什么‘乱’子。就算王公出不了‘乱’子,万岁爷自己也不保险,说不定给自己会‘弄’个什么结局。”
一席话说得众人心头冰凉,大家都默默无声。过了一会儿,世续才道:“当着万岁的面,我说几句不知进退的话。我觉得,还不如让万岁爷和‘蒙’古王公结亲,必要时,可以到满洲去。哪里是日本人的势力范围,可以寻求日本人的保护。段祺瑞和张作霖不就是日本人撑腰,才有的今天。我们和日本人也不是没有联系。皇上还记得肃亲王大丧时,见到的第十四‘女’显格格吗?她从小就生活在日本。老亲王善耆深谋远虑,早就想到借日本之力复国,将‘女’儿显送给日本‘浪’人王川岛‘浪’速做养‘女’。她现在和日本人关系就很好,正在满洲为复辟奔走,我认为这个机会更切实际?……”
面对喋喋不休的世续,可是此时的溥仪什么也听不进去,他看到,他现在的生活只是泡沫;他的眼前是万丈深渊。
可是,除了这仅有的几个人之外,紫禁城中的人们,那些城外的王公们,那些前清的遗臣们,仍然沉醉于复辟的美梦之中。
没有了徐世昌徐太傅,他们还有十四格格川岛芳子!